那位请来的阿姨笑吟吟的嘴脸其实只是某种美好幻境破碎的象征。很久前,说不定他就已经生出要放弃写作的想法了——他的目标是模糊的,美好是不真实的。他真的太需要一个真实的缪斯来平衡他的梦想与现实。他试着交几任女友,可惜都是二流货色,世俗的好看,世俗的很懂打扮,无知无畏都很快乐,没什么深刻的情绪。
天朗气清的早上他约了一位有名的心理咨询师,两人泛泛而谈,没什么重点,这位心理咨询师的好职业修养体现在完全不会打断他并且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主观意识。
但最后依旧说得罗晔很困倦。
看透自己的真实面目是不容易的,至于改变或是接受就是另一个大问题了。
出了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室,他给了司机一点小费,自己沿着绿化带漫无目的地逡巡,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子湿润泥土的味道,应当是夜里下过了雨。
忽然他听得一声如同婴儿哭泣的猫叫,他小心翼翼地扒开整齐的灌木丛,便见到一只耗子大小的橘猫哀哀哭啼着。
它身边没有母猫,四肢纤细,爪子却很大,指尖陷在土里。毫无疑问,只要罗晔狠下心来转身就走,它就会生息渐弱,直至变成一具小尸体,而后被环卫工人或是随便什么好心人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他决定救它。
夜里大雨瓢泼闪电乱舞,他用拔了针头的针管给小猫喂羊奶,兽医并不看好这个被母亲遗弃的丑陋新生儿,虽然开了猫用的一系列用品,诸如猫咪今后用的猫砂、幼猫粮一类,但她几乎断定这只可怜的小东西活不到用这些的时候。
她说:“这么小的幼崽,没有母亲是活不下来的。”
罗晔叹口气,将针管丢进垃圾桶。
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小猫抬着头四处寻觅,没有哭,有很大可能是在寻找母亲。罗晔跪在地板上双手托着它,用鼻尖蹭了蹭它的额头,又笨拙地吻了吻软趴趴的耳朵。
“你居然会吻,”禾远像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他说:“你的嘴唇又薄又利,我真怕你吻它的时候割伤它。”
“一到我形象尽失的时候,你就会出现在我身边是么?”罗晔轻轻摸了摸小猫的脊背,转头望着禾远:“你比缪斯还要准时。”
“缪斯从不准时,”禾远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咖啡伴侣和方糖都不加,“让我想想,你还再考虑要不要拿起笔么?成名要趁早呀。”
“我现在不考虑成名,我考虑我这只猫,”猫崽挥舞的爪子抓伤了他的手背,罗晔嘶了一声,从床底下拽出医疗箱给自己涂了碘伏,轻车熟路。
禾远拿起他搁在床头柜上的睡前读物,是《日瓦戈医生》,“真是特别的催眠手段。”
“但是你来了,我注定要失眠,”罗晔把医疗箱推回床底下:“我很好奇,你的一切我都很好奇。”
罗晔是闲聊一般的口吻,可对他的爱却使禾远近乎战栗,他说:“虽然我的一生乏善可陈,但只要你问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是闲聊,不要那么庄重,”罗晔拎了张凳子给他坐,“就按现实主义小说的发展脉络聊聊吧,聊聊你为什么成为现在的自己。”
“如果不是遇见你,或许我就不是我了,我本是傲慢的人,某一天我遇见你,那一瞬间我便摄服于你的光辉之下,盲目的感情使我转向自身,与那澎湃的感情随之而来的是对我自身的批判,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了自己还没死透的灵魂。”禾远道:“你要相信我,我是因为你才存在的。每次我不得已住院的时候,因为不能分开现实与幻想,都是因为你才得以重返人间的。”
“我感到很抱歉。”罗晔顿了顿:“你爱的是哪个丰沛的,意志坚定的我,但现在我只是一个迷途的羔羊,等牧羊人或是等查拉图斯特拉向我宣讲。我还未成长便已是衰弱的了,我实在没办法带给你力量。”
“你的存在就是我的力量,”禾远垂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双手摊在膝盖上:“人的生命是连续的,爱也是,我爱着未来的你,所以对你的现在也是包含爱意的。人是有缺点的,缺点也可以是被爱的。”
“好呀,说说你爱我什么缺点吧。”
“我爱未来的你不识时务。”
“这算不上是缺点,这是我本人一以贯之的优点了。”
禾远搓搓手,说:“你想不到未来的写作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说说我就知道了。”
“未来的写作我们已经很少用稿纸了,我们用电脑,电脑打出来的字和规定的格式,所有文章都是统一规格的。”
“我以为用打字机就已经够噩梦的了。”
“更噩梦的是,流行小说逐渐,死板和格式化。”他斟酌了一下语言,说:“写爱情的小说总逃不过感情戏呀。搞感情戏就是思念,还有什么比思念更虐更甜蜜。更不用考虑各种逼事。直接分离,然后各种写其他事情,一边写,一边,啊如果xxx在的话,就不会xxxx。”
“哈哈哈,”罗晔笑了起来:“但是你得肯定,思念的确是甜蜜的。”
“但是他们的爱情是,由后悔推进的,曾经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然后因为有了个重来的机会,因为挽回了,另一方主角就为主角的牺牲而爱上他,这些作者,他们不够真诚,对爱情不真诚,对文字也不真诚。”禾远停下来,平静地说:“我不能接受这种爱情,我那么信仰爱情,我那么信仰你。”
他微微抬起头,“我不能想象这种写法,也不能想象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文字。”
“你非常敏锐,”罗晔道:“太敏锐了。”
剩下的半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敏锐的人总是很痛苦。”
“敏锐的人总能很容易的获得快乐,”禾远笑得非常满足,他本身就是非常容易满足的人,“忍受得了细微的痛苦才能获得细微的快乐,生命的美丽只有在死亡这一凄惨灰颓的幕布衬托下才是明亮的。”
禾远皱着眉头,神色是痛苦的:“但这些本质上又不像是我的,这句话是纪德的,另一句话是芥川龙之介的,观点又是托尔斯泰的……”
当他如受难一般表述自己的人生时,眸光熠动,如同明媚的火焰一般。他的生命在淋漓大雨与闪电中似乎是变形了,变成更为纯粹美丽的物质。罗晔静静地望着他,完全地被他的热情所感染了,如同《剧院魅影》中克里斯汀毫无任何挣扎便沦陷在魅影的歌声中。
精神病院121病房窗明几净,这里病人很少,医生很清闲。
医生问:“你还好么?”
“我不与想象中的人交谈,”他平静地坐在百合花的对面,崭新的罗晔文集摆在床头柜上。
医生:“那你愿意看一会儿书么?”
“我不能在现在看他的书。”
“为什么?”
禾远转过头,笑道:“我不能去看他的书,免得见到他的时候因为知晓他而无话可说。”
“哪怕你见过一个人,你都不可能完全的了解他,更何况是书籍,他是个不错的作者,我也很喜欢他。”医生安慰道:“他也写了一个人,很像你,就,头脑中有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可以穿越时空与别人对谈。”
“我原谅你的贫瘠,但你要知道,无论一个人是不是真诚地对待自己的文字,总会有狐狸尾巴露出来,”禾远随意地拿起那本书,笑吟吟地抚摸书脊:“你不晓得文字的力量,但是你得知道,从我住进病房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医生见过许多病人,许多懂得装神弄鬼的病人,但是他依旧使医生感到了恐惧与不适,他是个称职的医生,努力保持着平静:“你不可能知道的,人是多面的。”
“你的鞋子,放在桌子底下那双,是手工定制的,专门配你的一条领带。”禾远抱着书走近了:“我见过你在胸口划十字,一位信仰上帝的同性恋者么?或者你愿意给我一点其他的建议?”
医生摇摇头,他的头脑中几乎是空白的。
他却蹲**子,从医生的裤脚处拽了一根兽类的毛发,“是狗啊,真令人失望,我以为会是一只猫呢。”
“不,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个——”
“同性恋者,”他故作严肃地点点头,“我可不能告诉你呀!我把原因告诉你,一切都会变成纯理性的,但是我不喜欢理性,我喜欢有点仪式感,所以你可以认为,我问过魔鬼,魔鬼说你的灵魂属于他。”
第5章
罗晔加入了博物馆附近的读书社,傍晚十六点到晚上二十四点都可以去那里阅读,大概在十八点到十九点之间有半个小时讨论的时间。因为十分适合炫耀羽毛,所以这不入流的沙龙聚会也笼络了一群野鸡。
起初他不厌其烦,直到某一次因为需要躲避下班高峰期,只得像一条死鱼一样瘫在沙发上听一群没看过黑塞的人讲黑塞。
黑塞他也不大懂,但是他知道他们说的肯定不是黑塞。
为了吸引席间一位十八线漂亮女模特的注意力,几位讨论中的男性吊着嗓子滔滔不绝地表述自己的观点,在谈论的间隙悄悄地瞄一眼那位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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