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重了,严重了,老爷子先看?我带着我……”罗晔转头望着禾远说:“我带着我外甥去咖啡厅坐坐。”
“不不不,”老编辑连忙阻止他,说:“我先看你的,看完了,你再带着你的大外甥出去转转。”
“好。”
禾远回以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三人在长椅上坐定,贴了蓝膜的玻璃上雨水纵横。周媚问道:“这一篇小说中,你又写了一位硬汉么?”
她将赎罪的‘他’称之为硬汉,罗晔却不这样觉得,‘他’当然是脆弱的,如果‘他’不是脆弱的,一切因赎罪而导致的苦难都是没有意义的。罗晔作为一个作者想要表达的不是一个与世界斗争的硬汉,而是一个普通人在困境与忏悔中挣扎的绝望与希望。
他不喜欢她的形容,不够精准,不够使他快乐。她永远也当不了最好的读者,这时他不禁望向禾远,禾远狡猾地眨了眨眼。
他长出一口气,说:“当我写小说的时候,我非常羡慕写爱情小说的作者。”
周媚托着腮,甜腻地笑了:“老师羡慕我什么?”
“我非常羡慕你的小说,结局总是注定的。”罗晔耸耸肩:“要么结婚了,要么死了,还有就是跟其他人结婚了。”
周媚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编辑也说过这种话,但是她从不走心,她安心做她的蛀虫,从未考虑过艺术层面的任何,这就证明着今天她是一个贩卖幻象的小贩,明天她依旧是个小贩,永远不会有任何增值的余地。
禾远对罗晔摇摇头,意思是觉得他说得太过。
罗晔对他点点头,意思是从不为过。
他们二人眉来眼去半晌,老编辑推开门,手里攥着罗晔的文稿:“如果我认识你的缪斯,我一定请她喝咖啡。”
“我的缪斯是个极端派,要么喝两倍浓度的黑咖啡,要么只加砂糖不要咖啡。”
编辑当他开玩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确是被缪斯眷顾了,我亲眼所见。”
随即他弹了弹手中的稿件,又道:“完美的作品。”
周媚也恭维他:“你一向是个好作家。”
“但……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们,最后为了给战友复仇的老兵点燃了休养院后面的老楼,”编辑擦了擦眼角:“他们是无辜的。”
“因为他们是沉默的,”罗晔道:“也没有人在乎他们说什么,所以也无辜与否也无从谈起。”
“你是个狠心的作家。”编辑抱住他,“冷眼写热泪,你的确做到了。”
“因为我有个狠心的缪斯,我要贯彻他的意志。”
他听到雨声渐渐式微了,他转头望向禾远的时候,便看到他的身形逐渐消失了,他微笑着,很甜蜜的样子。
“一会儿见,我的缪斯。”
禾远年长的某一天
“远远,我听说你父亲是做工程的。”
他从画稿中抬起头,说道:“是的,他是。”
“工程不都非常赚钱么?”
禾远点点头,“蛮赚钱的。”
“那……”戴眼镜的男人环顾四周:“你怎么不去做哪些赚钱的项目啊,当个助手能赚几毛钱?”
“当我阅读,或者当我画画的时候,我觉得非常的平和,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在靠我自己的双手,换来的金钱,我值这个价。”
男人缩了缩,又道:“那你爸爸能不能给我找个活计,工程的。”
禾远笑了笑,“他人在医院,近期都不会去工作了。”
禾远看着男人逐渐失望的神色觉得非常快乐,又或者说近期他便非常开心,他父亲住医院了,准确的说是进了ICU,他母亲卖力的哭嚎着,他却浑身轻飘飘的。
他是上了救护车一道过来的,路上他掐着父亲的脉搏,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他的理智叫嚣着管他去死,而他感情中软弱的一面(亦或是血缘相连的一处)却哭嚎着。
那时候他非常想念闻寄,闻寄做事干净利落,永远不会给他如此痛苦的选择。他们相伴着走过最艰难的岁月,而这艰苦岁月的缔造者终于也要随之而去了。
他理所应当觉得快乐,可他伸出来的手却是颤抖着的。
他陪护的第一个晚上是一个晴朗的夜晚,父亲一直对他说冷,他直觉上便知道这会是病症的某种症状,可当父亲说需要糖来提升血糖时,他却点头了。他们清醒着相伴到白天,可父亲却还在对他说冷。禾远知道胰腺炎是什么病,其他的肝病,胆病,肝可以取下一部分,胆可以摘除,可是胰腺不可以被取出来。胰腺被取出来,整个消化系统便作废了,人是一定要死的。
天人交战后,禾远叫了医生,他冷静地走出去眼泪却落了下来,因为后悔。
他要他死了,他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要他死了。
医生进来了,十分钟不到便将父亲推进了ICU。
他们给父亲下了食管与呼吸管,即便母亲哭嚎着,他却也相信父亲是不会死了的。
因为祸害遗千年。
一次访谈
主持人:“您对读者的要求极高,真的有您的‘完美读者’么?”
“是的,女士”那时的罗晔上了年纪,渐渐地眼睛也不怎么够用,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依旧如同年轻人一般潇洒,他说:“我正是因为一个完美的读者,才变成一个入门的作者的。我对于写作只是熟悉,我已经很久不开新书了,您知道么?我还会去读失乐园,去读圣经,可是我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可能今后我只能看脑子里存储的旧书了。您知道的,荷马失明了,博尔赫斯也失明了,我庆幸即将因失明与我喜好的作家比肩。博尔赫斯在一次谈话中谈到失明,他说‘那就像夏天的黄昏徐徐降临’。多美的比喻!”
“您从年轻时,便喜欢看《失乐园》。”
“除了最后对于神学的辩论,是的,你怎么能不去爱失乐园,你怎么会不爱那反叛的天使?那真的非常辉煌。”
主持人显得非常失望:“我们曾经推断,那位缪斯与您最爱的书目有着关系。”
“哈哈哈,弥尔顿大师的缪斯肯定不会是我的缪斯,”他开了个玩笑:“说不定缪斯们是有编制的,他们要出现在固定的人身边,督促,鞭策,做最好的读者。”
他又道:“但是我的缪斯与其他人的缪斯不同——”
主持人赶忙接上:“一位在暴风雨中降临的缪斯。只要上了节目,您总要这样说的。”
他刮了刮鼻尖,显得非常不好意思。罗晔年过甲子,但当他提起这个神秘的缪斯时,还显出一种青涩而真挚的情感来,“您要知道,女士,我深爱我的缪斯,我要在我能找到的任何地方向他示忠。没有我的缪斯,我这个国王又算什么国王。”
第13章
罗晔交了稿子后由衷地感到轻松,雨后的太阳是一轮红色的圆盘,天空却是寡淡的灰白色。他在咖啡店点了两杯咖啡,静静地等待夜晚的降临。
他渴求另一场暴雨,雷鸣电闪,以及他美丽而矛盾的爱人。
罗晔骨子里是古板的,但并不老派,肉体上的快乐当然也是重要的,但智慧绝对是性感的新风尚。
他永远崇尚精神上的共鸣。
当禾远向他叙述着一群沉默的士兵时,他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那感觉像身处暴雨,即便环境是喧闹的,自身也在孤独与沉寂中停摆了。
那段神赐的思维是缪斯送给他的礼物,而那本书则是他献给缪斯的血食。
传说中缪斯还吃作家呢,他的缪斯一定是个素食派。
第二天一早打扫的阿姨便请他接电话,老编辑语气中带点疲惫,他说:“我看完了,我在一晚上就看完这部作品了。”
“我知道您的,一本书看不完就睡不着觉。”
这是这位编辑年轻时的趣闻,老爷子年轻时是个书痴,《银河帝国》(十四本书)才被引进的时候他不饮不食不睡觉整整读了两天,因为低血压直接被送进了医院。
“年纪大了,口味也刁钻起来了,比不得年轻时了,”老编辑说:“周媚的那本书我看了一半就交给校对组了,他们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错字都不乐意挑。至于这本《我们的沉默》,好小子,陈姐拿着你的稿子去食堂了,一边吃饭一边读,怎么也不肯放下来。”
陈姐是个老资历的编辑,眼光毒辣,对市场的洞察旁人难以比肩。
“那我真是受宠若惊。”
“没什么受宠若惊的,你只是干了作者应该做的事。有良心的作者,是我们需要的。”老编辑沉默一会儿:“至少在小说和写作完全被时代摒弃之前,有良心的作者应当在黑夜中发光,但不是为读者写书,而是为黑夜中睁着眼睛的同伴写作。”
罗晔听了觉得很难过,他点点头,意识到编辑看不到后急忙道:“我知道的。”
“等着吧,”编辑说:“等着你的样刊,等着你的稿费,扣除个人所得税后,要下个月才邮到。”
又说:“如果在经济上有麻烦,可以找我。”
“没有的,”罗晔笑道:“我打算现在就开始写新作品。”
编辑惊讶道:“这么快就要继续写?我以为你会回味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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