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拙言笑道:“我没那个意思,他还年轻,多历练历练更好。”
庄凡心点点头,温麟的确年轻,他们已经奔三了。那这些年……他怕真的掉了筷子,先搁下再问:“以你的条件何至于相亲,没自己谈过么?”
顾拙言回答:“谈过啊,总不能一朝被踹,光棍儿一生是不是?”
庄凡心立刻说:“没错没错,你本来就值得更好的人,当初遇见我倒霉了。”他夹一块鲜嫩的虾仁给顾拙言,开玩笑般掩盖箸尖儿的颤抖,“恨我么?”
“几岁了,幼不幼稚。”顾拙言吃下,“不过刚被甩的时候,特想抽你一巴掌。”
庄凡心倾身抵住桌沿儿,侧着脸:“今天打骂随你。”
顾拙言扬起手,巴掌将落时伸出手指头,在庄凡心的脑门儿上一推:“吃你的吧。”掠过这几句,无比自然道,“别管我这些了,你回国工作,那对象怎么办?”
庄凡心凝着笑容看顾拙言。
“怎么?”顾拙言饶有兴致地猜,“难道已经在国外领证了?”
沉默了几秒,庄凡心摆摆手:“分了。”
顾拙言绅士地说:“我问错话了,别介意。”
“这有什么……聊天嘛。”庄凡心毫不揶揄,还挺认真地八卦,“你和之前谈的对象为什么也分手了?”
顾拙言回答精妙:“那争取这次好好的。”
“这次”指的是和温麟。庄凡心听懂了,他为彼此斟一杯茶,端起茶杯说:“我也没什么能帮忙的,这样吧,加班肯定不会了。”
服务生进来几次,见的场景是一室生春,相谈甚欢,买单时还互相争竞了一会儿。
踩过长长的走廊,顾拙言和庄凡心一前一后,进电梯,电梯门锃明,闭合后连头发丝都能瞧个清楚。
顾拙言揣兜靠着墙,门中镜像清晰,他忽然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庄凡心也盯着门:“177,这次可没虚报。”可他和顾拙言的距离并未缩短,可见对方也长高了一点,“我还胖了。”
“胖了吗?”顾拙言微微眯起眼睛,“还是挺瘦的。”
庄凡心胖了十斤,从肋骨分明、摸着硌手的过分瘦子,变成身形单薄的普通瘦子。降至一楼,他裹紧外套走出去,顾拙言落在后面,和他始终保持一米远的距离。
门口,负责泊车的服务生已经把车停好,看他们是两个人,还帮忙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顾拙言停在车前,看见庄凡心被迅速冻红的鼻尖儿,说:“北方够冷吧,怎么来的?”
庄凡心说:“打车。”
顾拙言利索道:“捎你一程?”
“那谢谢了。”庄凡心坐入副驾。门一关,他和顾拙言的距离顿时缩短,他有些迷茫地、机械地偏过头,不知是因为暖风袭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四肢百骸升腾起一股麻痹的恍然。
“你住哪儿?”顾拙言问。
庄凡心答:“索菲酒店。”
顾拙言没说什么,只手指敲了敲方向盘,途中静得尴尬,不说笑也不热聊,点开电台来点动静,直接流泻出一首张学友的老歌。
心慢慢疼,慢慢冷,慢慢等不到爱人……
谁专门为他点的似的。
顾拙言关掉,一路无言地驰骋到目的地,刹车熄火,啪嗒按开副驾驶的安全带。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不赶紧下车都像是耍无赖,庄凡心推开车门:“那——”
中控台上的手机一亮,温麟刚下班,又给顾拙言发来一条道歉短信。庄凡心瞥见那屏幕,背景是一棵茂盛的榕树,邦德在树下立着。
那张照片是他拍的,没想到顾拙言仍然在用。他问:“邦德现在……”
顾拙言答:“已经十一岁了。”
庄凡心说:“宝言也长大了吧。”
顾拙言道:“在念大学。”
“薛爷爷怎么样?”庄凡心问,“还住在榕城吗?”
顾拙言说:“搬来和我爷爷一起住,年纪大了互相照应。”他严丝合缝地贴着椅背,“姥爷跟我说了,分手之前他劝过你,那时候压力挺大的吧。”
庄凡心笑笑:“我那时候本来就没什么主见。其实跟谁都没关系,再粉饰也没用,事实就是我选择了家庭和梦想,放弃了感情。”
顾拙言舔舔嘴唇:“不早了。”
“那,拜拜,开车小心。”庄凡心下了车,踩上坚实的地面一步步走,绕过车头时不敢看一眼挡风玻璃,咬着牙朝前,身后引擎未响,越安静越叫他紧张。
他有些失神,老人离世,邦德变成一条老狗,顾宝言成为大姑娘,他们从少年长大成男人,这就是此间错过的光阴。
顾拙言望着酒店大门,人来人往的,庄凡心已经进去了。
他窝在驾驶位上没动,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用力地吸食了一大口。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呛得直咳嗽,但没有缓冲地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吸,一边咳,一边吞吐,一边笑。
不好笑吗?
庄凡心抛一句“别来无恙”给他,实在是太好笑了。
心窝子被一刀扎透,豁着洞流着血,疼了记不清多久才凝结成疤,如今庄凡心这个刽子手却对他说,无恙。
这一整晚,淡然的,平和的,顾拙言和庄凡心谈笑风生,眉头都不皱地叙旧,他们像老同学聚会,像同事应酬,大方得体得没有半分瑕疵,谁也没暴露丁点马脚。
他们佯装风平浪静,问彼此的前任,问今后的打算,然而有些问题他们连碰都不敢碰。
庄凡心为什么移情?
顾拙言后来去了哪里念书?
珠宝公司那么重要,为什么又抛下回国?
真的会和温麟好吗?
回来多久,一年,三五年?
是否真如表现的这般,早已毫无芥蒂,早已忘却爱恨,你我相见落座推杯换盏,一切翻了篇儿,合上了彼此这本书?!
顾拙言和庄凡心都不敢问,眼波相交融,各自温柔礼貌,不经意间将旧事拔起却精确地掌握着分寸。多一丝一毫,恐怕疤瘌崩裂,露出捂了十年的淋漓血肉。
顾拙言捻灭烟蒂,点燃第二支,他浑身的肌肉这才松缓下来。车厢内已经乌烟瘴气,打开车门,对着冷风呼一口白烟,第三支,第四支,没完没了地抽。
套房的门外,庄凡心低头在提包里翻找房卡,手机,文件,随身携带的口香糖眼药水,缠成团的耳机线,唯独摸不到房卡。
他越翻越急,脸都憋红了,将所有东西倾倒在地上,跪在门外两手不停地翻找。去哪儿了,明明塞在里面,为什么找不到,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个歇斯底里的即将发病的疯子。
啪嗒,眼泪滴落在手背。
庄凡心垂着头,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第61章 觉得对不起我?
天公仿佛知人意, 下雨了。
刚四点半, 庄凡心被雨声吵醒, 脸颊红肿发烫,没敢照镜子,泡杯咖啡直接坐在了茶几前。
昨晚的计划是下班约见曹组长, 见完回来,将几份设计资料看完。实际是他和顾拙言重逢,推掉原本的约, 腆着脸凑上去叙旧。
人永远无法确认将来发生的事, 果然真理。
茶几上搁着一块蛋糕,酒店免费赠送的。庄凡心当时跪在门外濒临崩溃, 后来服务生帮他开门,给他这些作为安抚, 一晚上还问候好几次是否需要帮助。
喝光一杯咖啡,庄凡心打开资料开始看, 放过自己,也不隔空糟蹋别人,天亮之前先专心工作吧。
房内只剩翻页和敲键盘的动静, 阴雨天没太阳, 直到八点钟仍乌蒙蒙的,敲下最后一枚句号,庄凡心捂嘴打了个哈欠。
“嘶……”嘴不能张,牵动得脸蛋儿生疼。他昨天使全力打的,当时就肿起来, 白皙的皮肤上渗着青红的小血丝,还挺吓人。
庄凡心幽怨地望一眼窗外,晴天的话可以戴墨镜遮一遮,偏偏要下雨。爬起来,他洗个澡换好衣服,未免同事瞧见,提前一个钟头就出了门。
半路上,广告部的王总监打来,他接通:“喂?”
“庄总监,早,昨晚睡得好吗?”
庄凡心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应承说:“挺好的,这么早找我有事儿吗?”
“是这样的,广告部今天上午有个会。”对方道,“涉及到新宣传的内容,请您务必参加,帮我们给点意见。”
庄凡心肿着半张脸,哪也不想去,况且设计师掺和广告部的决策做什么?他说:“我就是个画图的,能给什么意见,班门弄斧要闹笑话的。”
奈何对方一再恳请,姿态摆得极底,仿佛庄凡心不露面便难以进行。无法,庄凡心只好答应,挂了,后半程厌烦地盯着窗外。
这座干燥的城已被浸湿,没了灰尘,只有如刀的北风愈发凛冽。
一不讲话,二没事做,庄凡心望着掠过的枯树,想顾拙言,经过尚未营业的商场,想顾拙言。红灯变绿灯,麻雀飞过,一个小孩儿穿着明黄色的雨衣,想顾拙言,想顾拙言,想顾拙言。
要了命了。
庄凡心总算捱到公司,紧紧围巾进入silhouette大楼,太早了,一个同事都瞧不见,保安的早点都还没吃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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