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城故事 (宇宙外星人)

　　“是啊，你可以建议他们。”林彦干笑几声同钱胜道了别，放下电话。他翻了翻日历，原本厚厚的一沓，现在已经撕去了大半，这一年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可这短短的几个月，又让他感到像是没有了尽头一样，空虚难熬。
　　敲定了见面的时间，钟表仿佛被突然加速上了发条。周六的中午，林彦刚把做完的习题集收起来，临水街旧祠堂的门口就被几辆车堵了个满满当当。他对车有着十分敏锐的嗅觉，从汽车开进这个狭窄的巷子开始，林彦就闻见汽油味了。
　　“可真够恶心的，这味道。”林彦深呼吸一口气，把趴在床上恹恹的贺正西拉起来，“明明是刚洗好的衣服，被你折腾得全是褶子，你家里人看到，恐怕要认为我这个哥哥对他们的宝贝太不上心。”
　　“那我换一件？”贺正西站到脸盆架前照镜子。他转了两圈，也没发现林彦说的褶皱在哪里，于是胡乱捋了几把，说：“算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抛硬币的事情过去后，俩人就没再更亲近地说过几句话。那天晚上，林彦也没有真的把硬币丢出去，只是贺正西当时的阻挠，和眨眼而过的迟疑，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一个小小的初中生，跟父母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人有家干嘛不回？林彦尊重也赞成贺正西的选择，但他不是圣人，没那么宽容。朝夕相处的弟弟说走就要走了，谁能做到痛痛快快地鼓掌欢送呢……
　　说到底，今后贺正西也不再是他的弟弟了。
　　他们刚刚走到院子里，门口已经喧闹了起来，林彦从中分辨出了陆驰跟钱胜的声音。先进门的是一位老太太，头发有些已经白了，六十多岁的模样，穿着很有气质。她一见到贺正西，先是愣了几秒，接着眼泪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掉。
　　“我的乖孙子，你已经长这样高了…快，让奶奶抱一抱……”老太太快步走到贺正西面前，激动地把人搂进怀里，絮絮叨叨地说话。她搓了搓贺正西的外套，感慨这料子会不会对皮肤不好，又摸摸贺正西的脑袋，说他怎么剃了个和尚头。每句话里都是甜蜜的责备。
　　林彦站旁边，尴尬地围观这堪比电视剧桥段的重逢戏码。作为资深财迷，他的兴趣点全在贺家老太太的衣着外貌上。脖子里的那串珍珠项链，还有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看着挺低调，估计都挺贵。跟在老太太后面的是贺毅跟方西闵，也十分体面，特别是方西闵，从头到脚的书卷气，说话的声音挺温柔，确实有大学副教授的气质。门口的车子附近还站着一个小年轻，似乎在同车里的人说话。林彦没长千里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你就是林彦吧？”贺毅走过来，伸出手。
　　“……没错，我是贺正西到目前为止的哥哥——林彦。”他也把手伸出去，两个人像是领导会晤一样，互相握了手，随后方西闵也过来同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三个人安静地等待贺家老太太与贺正西说完话，才走上前。
　　“妈，您也认识一下吧，这是林彦。”贺毅笑着向贺老太太介绍。
　　贺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看，我老糊涂了，光拉着西宝说话了，怎么能把这孩子忘了。”她拉起贺正西的手，来回摩挲着说：“你也才十几岁吧，太不容易了，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吃了太多苦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又要落下来，方西闵走上前去把贺老太太搀住，“妈，今天这日子，您先别顾着哭啊，咱得高兴。”
　　“对对对。”贺老太太抹掉眼泪，“得高兴，得高兴。”她招呼着两个孩子道：“中午去外面吃，在酒店订了房间的，到时候再细说。”
　　林彦不习惯被老人这样亲切地握着手，挣扎了几下脱开了，贺老太太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林彦尴尬地挤出来一个笑。他怕老太太直接问为什么，幸好人家是内涵型老太，没有追究。
　　“正西真是长大了，”方西闵也过来同贺正西拥抱了一下，她笑着同贺毅说道：“这身量跟样貌，真像你老照片上十几岁时候的模样，还做什么鉴定，眼睛就能下结论了。”
　　“鉴定要做。”林彦突然开口，“必须做，不然，我还是不会相信你们。”他盯着贺毅看，眼神十分坚定。贺毅大概是没有想到面前的少年会这样说话，一开始还有些发愣，接着他拍了拍林彦的肩膀道：“鉴定的事情，钱律师说过，该做的事情，一个也不会落下，你放心。”
　　“那就好。”林彦低下头，看着院子里水泥板路裂缝里长出来的几棵草发呆。
　　贺正西站在林彦的身边，脑袋有点懵，他感觉自己家里人挺陌生的，也不习惯他们说话的节奏，特别“大家族”，总觉得跟在做梦似的。
　　“醒醒了。”贺毅伸手在两人面前晃了晃，“果然在一起时间长了，能培养出相似的氛围，你们俩，还真像是亲兄弟。”
　　“我们就是亲兄弟啊。”贺正西疑惑地说。
　　“哈哈，是，你说的没错。”贺毅笑着捏了一把贺正西的脸。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有些严肃，但笑起来又显得十分和蔼。
　　林彦抬起头认真观察着贺毅，心里竟然有些莫名的期待，期待这个男人也能过来捏捏自己的脸，或者笑着给自己一句夸奖，虽然，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爸爸是什么样的感觉来着？林彦仔细地在脑袋里寻找着，很快他发现，连自己也忘记了。
　　众人没有在旧祠堂待太久，很快出了门，站在外面的青年迎过来。林彦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这人是贺正西的表哥，叫方玦，是贺正西姥姥、姥爷那边派过来的代表。方玦也是做律师的，他们带着一个律师过来，遇到问题自然也好帮忙解决。
　　方玦虽然长相不算出众，但眼睛十分好看，在这一点上，他们家的人几乎是一脉相承的。贺正西跟方西闵也都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还有些微微的内双。方玦走过来说，希望贺正西能去同爷爷坐在一起。林彦这才反应过来，车子里坐的就是贺正西那位传说中的医生爷爷。
　　“我哥能一起坐过去吗？我要跟着他。”贺正西抓着林彦衣服的一角不放手。
　　方玦先是对贺正西“我哥”的称呼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道：“当然，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坐后排，能说说话。”
　　贺正西摇摇头：“我哥晕车，他坐副驾驶。”林彦伸出手阻止他，但贺正西很坚持。
　　方玦有些为难：“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是你爷爷……”
　　“既然西崽子说了，那就这么坐吧。”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从车窗里传出来，他打开车门，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两个小孩子面前，上下打量了贺正西一番，说：“成，没变野孩子，还不错。”
　　林彦只是笑了笑，没说话。野孩子？我怎么会让贺正西变成野孩子呢，我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让给他，能野到哪里去？
　　这一行人开了四辆车过来，钱胜跟陆驰各一辆，贺毅那边两辆，离开巷子的时候是倒着出去的，场面颇为壮观。
　　“林彦，这都是谁啊，你家亲戚？”老鲁看见林彦坐在车里，过来同他打招呼。
　　林彦笑着回道：“是弟弟的家里人。”
　　老鲁有些惊讶：“啊？……这是要走？”
　　贺正西的脑袋伸出车窗：“还不走呢，老鲁叔。”
　　老鲁爽朗地说：“哦哦，有功夫来老鲁叔这坐坐，给你摆一桌践行！”
　　贺正西不好回答，只说：“那太麻烦您啦。”
　　老鲁听完同他挥了挥手，很快骑着车子走远了。
　　“那是你们的熟人？”贺家老爷子低头看向贺正西，“你们这里看起来很有人情味，跟我想象中有些不同。”
　　“刚才的是老鲁叔，他做服装批发生意的，我身上的衣服都是哥哥从他那里给我买的，很好穿，也不贵。”贺正西向贺老爷子展示自己的外套，接着又指着自己的鞋子道：“球鞋也是哥哥给我买的，是真的，不是假的。”
　　“哦？这可是个很不错的牌了。”贺家老爷子笑着揉揉贺正西的头发，转身看向坐在前排的林彦，“小林是上高一了吧？”
　　林彦侧过身同他点头：“嗯，在溪城一中。”
　　“我哥是他们学校年级前十，成绩特别好。”贺正西插话道。
　　贺家老爷子笑着说：“你们两个都很优秀，我看过西崽子的成绩表，这些年没落下功课。”
　　“我还会打篮球呢，这鞋子就是哥哥为了我打球买的，花了很多钱。”贺正西伸出手指朝爷爷比了个数字的手势。
　　“……你这孩子，等回到家里，要让贺毅跟西闵多抽时间陪陪你才行。”贺家老爷子把贺正西揽进怀里，温柔和蔼地按了按他的背。
　　林彦开始后悔上这辆车了，早知道去找陆驰或者钱胜多好，在这里掺和什么劲。他把车窗往下按了按，扭头看风景。
　　“需不需要吃颗晕车药？这里也有晕车贴的，不过现在用的话，估计效果不大。”药盒递到面前，他转过脸，是方玦。
　　“您开车很稳，我还好。”林彦把药盒接下，重新放回储物格里。
　　方玦点点头，继续安静开车。他在来之前已经看到过一些林彦的照片，大多都是同贺正西在一起的时候照的，照片拍得十分匆忙随意，角度还奇奇怪怪的，看不出林彦完整的模样。今天一见，方玦稍稍有些惊讶。他不由得回想起来自己15岁时待人接物的样子，跟眼前这个小孩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