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蛋花黏在头发上非常难洗,彻骨的凉水浇在头皮上,冻着云乐双唇发紫,可是洗不掉,没有香皂,单凭着这样用水去冲,很难连着油渍一起清洗干净,他想了想,关闭水龙头,用手摸索着粘在头发里的碎屑,突然,有人走过来,对他说:“同学?同学打扰一下。”
云乐没理,继续手上的动作,那人见他不出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似乎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跑过来问:“同学,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学校超市怎么走吗?”
云乐忙着自己的事情,听那人继续说:“对不起同学,我是新来的转校生,对学校还不熟悉,你可以告诉我学校的超市在哪里吗?”
云乐停下来,将始终盖住眼睛的刘海背到后面,直起身。
他皮肤很白,眼角额头,颧骨处都带又青又紫的伤,额头比较严重,应该流过血,眼睛很亮,圆圆的杏核状,如果没带着显而易见防备以及凌厉的表情,是一副好看又可爱的长相,眼前这个人很高,脚上穿着一双看起来非常昂贵的运动鞋,身上是蓝白相间的同款校服,头发短而利落,眼尾很长,微微上翘,正一脸着急地看着他说:“拜托了同学,我想去买一点喝的,要渴死了。”
云乐说:“行政楼前门二十米。”他的声音不大,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质感。
“行政楼......不就是这栋?”那人立刻弯了弯眼睛说:“谢谢同学!”
云乐等他走后,再次低下头清理头发,可没过几分钟,那人居然又跑了回来,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闻野,谢谢你刚刚帮我指路,对了。”他把手上塑料袋递过来,试探地说:“我刚刚去超市买东西,没想到碰到了促销活动,只买一瓶水,就能送一条毛巾和香皂,好像是新推出的牌子,要三块钱,但是毛巾和香皂我都已经有了,你需要吗?”
云乐看了一眼闻野手上毛巾以及那块看起来并不像赠品的香皂,冷淡地说:“不用。”
闻野料想如此,没有强求,看了眼时间说:“那还是谢谢你,我先走了同学,快上课了。”
历史老师上了年纪,讲起课来倒是趣味横生,但即便如此,陈杨还是一觉睡到下课,睁眼一看,哈喇子流了满手,赶紧从兜里掏出上厕所没用完的餐巾纸擦了擦嘴,又猛地发现桌角放了一袋零食,附带两瓶饮料,冯唐一早转来过东翻西找,专捡贵的拿,陈杨问:“这是什么?”
冯唐说:“没啥,你睡觉吧。”
陈杨立刻抢过塑料袋问:“谁买的?”
冯唐剥开一块巧克力,指着最后一排看书的人,小声说:“当然是闻野哥哥!说是慰劳咱两这几天带他逛校园!”
陈杨立马把头钻进塑料袋里,饿狼一样找吃的:“靠,咱们超市还卖进口食品啊?”
冯唐说:“有啊,就是太贵,没什么人买而已。”
陈杨拆开一袋小饼干,一连吃了好几块,感动道:“闻野哥哥以后就是我亲大哥,我愿意为他瞻前马后!”
冯唐嫌弃:“瞅你这点出息,一兜子零食就被收买了?我呸!以后你是他的左膀!我就是他的右臂!”
“哈哈哈,诶我草,这饮料还是温的?也太贴心了吧!”
瑞海高中有一点做得比较深入人心,虽然强制早自习,但没有晚自习,无论住校生还是走读生,都是五点二十准时放学,冯唐陈杨同样走读,收拾好书包准备喊着闻野一起回家,却看见他刚刚挂断电话,遗憾地说:“你们先走吧,一会儿有人过来接我。”
冯陈两人没多问,讨论着游戏通关问题,勾肩搭背地走了,闻野抬手看了眼时间,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去了一趟行政楼前面的超市,超市老板是个圆脸地中海的大叔,趁着没人,正在整理货物,听见脚步声,招呼一声说:“买什么同学?”
闻野站在收银台问:“老板,下午有人过来领赠品吗?”
老板听见声音抬起头,立刻不善地说:“你啊,当然有,这种便宜谁不捡,就是给我弄了不少麻烦,要不是你留下的钱足够......”又立刻摆出一副商人嘴脸:“我跟你说剩下的钱我可不退啊,五块钱的饮料我卖三块还给放在暖箱里加热,忙不是白帮的,那孩子过来问毛巾的事我这还有客人,一群人都听见了,害的我一连送出十几套,差点就亏了。”
闻野笑着说:“没让您亏本就行,剩下的您买酒喝,辛苦老板,先走了。”
“买酒?”老板目送闻野离开,从兜里掏出十张崭新票子,抻着头往外看,占了便宜还非要嫌两句,凸显自己的精明:“看着挺帅,还不是个傻娃娃冤大头。”
五点半左右,校门口缓缓停下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打开车门,看见闻野站在校门口等着,赶忙喊他一声,上前问:“久等了吧。”
闻野摘下耳机说:“没等几分钟,倒是麻烦你了,闵哥。”
闵川帮他打开后车门说:“不麻烦,走吧,闻总今天刚忙完,就赶紧订好位置,说是要带你去尝尝他小时候最常吃菜馆子。”
闻野上车,夸张地说:“我爸小时候最常吃的,难道不是妈做的黑暗料理?”
闵川发动车子,恐惧地看着后视镜:“兰女士的手艺,还是几十年如此一日的......?”
闻野苦笑:“一点没变,也是辛苦我爸,有这样一个青梅竹马的老婆。”
闵川忙说:“闻总可一点不嫌弃,这就叫什么......痛并快乐着吧哈哈。”
两人边聊边笑,车子穿过绿灯时,闻野透过车窗再次看见了云乐的身影,没想到还挺有缘,一天居然遇到了三次,他似乎没有前两次那么狼狈,头发柔柔顺顺的已经干了,手里拎着学校超市送的袋子,里面放着洗干净的校服和毛巾,还有一块使用过的香皂,不知是不是打算回家时晾起来。
闻野坐在车里与他擦身而过,从怀里掏出一只笔,翻开手上的本子,那个本子是记录校内野猫的成长记录,他在新的一页上面写道:
白色的小野猫,云乐。
身体瘦弱,防备心强,原生条件不好,虽然不接受别人的善意,却努力的为自己的生活争取希望,很认真的活着。
第4章
云野04
云乐到家时,门还是像早上一样大敞着,云锦鹏已经走了,不是出去喝酒,就是出去赌博,但无论他去哪,是死是活,云乐都不想知道,迈进房门,打开客厅的灯,说是客厅,其实只是一间三十平米的小房子中间打了一层隔断,一半是卧室,一半当客厅,卫生间在进门的位置,水管已经冻住了,到了冬天只能放些杂物,根本没办法用,厨房更是狭窄,几平米而已,地上摆着一个老式的煤气罐,茶油盐米,以及一口铁铸的炒锅,全都放在墙角。
云乐放下书包,把洗干净的校服挂在朝北的窗口前,那算一个简单的阳台,他小时候踩在桌上挂了一根晾衣绳,一直用到现在。
晚上又是阴天,也不知道明天衣服能不能干,云乐盯着校服看了一会儿,拿起放在一旁的扫把,将地上的碎玻璃打扫干净,又捡起今早被云锦鹏摔在地上的洗脸盆,放在生了锈的洗脸架上,他本想把今天买水得到的赠品,挂起来,想了想,只是把毛巾拿出来晾了晾干,准备再放回书包里。
云锦鹏见不得他用任何好东西,他大概觉得,这个贱人生的儿子,只配吃苦,受罪,高兴时骂几句,不高兴时拳脚相加。
云乐的母亲名叫段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走了,陈巧玉曾经问过他,怪不怪自己的妈妈?说完全不怪,不可能,他又不是挨了打不会流血的圣人,云乐不怪段菲跟人跑了,身在这种地狱,不选择逃出去就只能一辈子睡在黑暗里,段菲是幸运的,有人愿意带她逃走,为她开启新的生活,只有傻子才会留下,坚守这样被殴打虐待充斥暴力的道德婚姻,但是他怪段菲为什么不一起把他带走,难道是他不乖,不听话?还是他哭闹不休,赖着她要玩具,要零花钱?
段菲走的那天同样是个冬天,云锦鹏出门喝酒,不在家里,晚上十点多,云乐睡在客厅的破旧沙发上被开门时灌进来的冷风吹醒,门外站在一个不高但是很壮的男人,段菲提着一早收好的行李,看都没看他一眼,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云乐顾不得穿鞋,光着脚追出去,踩着厚厚的积雪,穿过漆黑的胡同,大声喊:“妈妈!妈妈你去哪里!”
他永远记得段菲回头时厌恶的表情,似乎在看一个甩不掉拖油瓶,冷淡地说:“快回去,不要跟着我。”
云乐双脚冻得通红,他当时有一种直觉,似乎妈妈走了之后,再也不会回来,急忙上前抱住段菲的腿,红着眼睛问:“妈妈,你去哪里啊?我可以去吗?”
段菲说:“不行。”
云乐小时候很乖,段菲对他说不行,他就不会再继续下去,可是那天真的很奇怪,他像一个正常的七岁孩子一样,抱着妈妈哭闹不止,段菲频繁地看着时间,生怕云锦鹏突然回来,瞪着云乐说:“你先放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