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辙蜷缩在后座上,他能感觉到安柏微的车速飚得很高,在公路上已经快飙到一百了,整个车身都在发飘。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好让声音不那么沙哑,随后低低叫道:“安柏微。”
驾驶座上的人手一抖,按响了喇叭。
“我没事。”陆辙捂住手臂,冷汗涔涔地安慰安柏微,“这段路不好走,你慢点开。”
安柏微不说话,但陆辙能看到他手臂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仿佛只差最后一点力气就能绷断似的。
陆辙隐晦地深吸了口气,用另一条手臂支撑起身体,在后视镜里朝安柏微笑了一下。
安柏微瞥到那抹笑,心里陡然一个激灵,差点连方向盘也没抓稳,等他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紧紧绷着最后那根弦的时候,陆辙轻轻地开口了。
“乖,慢慢来,不要着急,我的命在车上,而车在你手里,不想我出事的话,就好好开车。别慌,我没什么大事。如果你乖乖开车的话,我让你亲,哪里都行。”
车速从一百慢慢地降了下去,安柏微的血压却快要爆表,他强压着身体的颤抖,把车速控制在一个良好的范围内,死死咬紧牙关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把所有脆弱都展现在陆辙面前。什么联刑部,什么队长,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要带着爱人去医院的普通人,一个强行压抑情绪的年轻男人。
陆辙呼出一口气,后力不济地跌回座椅上,低低地说,“我真的没事,你不用太紧张……那颗子弹没有伤到要害,最多流血流得多一点……”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陆辙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跌来撞去,他死死抓着座椅,拼命而隐晦地做着深呼吸,还不忘继续跟安柏微聊天纾解他的紧张情绪:“要不是韩少炜提醒,我都忘了我小时候是跟父母生活在一起……我对那时候没什么印象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家偷喝我爹的酒……那是他自己酿的,封在酒窖里,我嘴馋,什么都想尝尝,就偷溜进去,结果不小心把自己锁在酒窖里了,等有人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昏过去了……后来我就不喜欢喝酒了,什么酒都不喜欢喝,但酒量还出奇得好。我喜欢喝带酒精的饮料,至于啤酒、白酒、红酒,都不怎么喜欢……”
他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最后一丁点声息都没了,安柏微强行勒令自己专心开车,却死活忍不住想去看陆辙一眼的冲动,他瞥了眼后视镜,那个连磕破点皮自己都要心疼半天的人正蜷缩成一团,身下染了大片殷红,嘴唇已经没了血色,额角是汗湿的黑发,成绺糊在脸上。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谁知一开口,声音还是颤抖得厉害:“陆辙,别睡……陆辙!”
“……”陆辙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哼出一声鼻音,缓了缓头晕的感觉,含糊不清地低声说,“不睡,我不睡……我只是有点晕……”
见陆辙又闭上了眼,安柏微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地像是要跳出体外,他死死把着方向盘,两只赤红的眼睛目视前方,拼命集中注意力开车,嘴里一声接一声地呼唤陆辙的名字,好让他的耳边随时都有自己的声音。
而陆辙,即使沉在渺无星月的黑暗中,也依然能听到有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
温暖又熟悉。
第49章 Chapter 49
抢救室的灯光从晚上十二点亮到凌晨两点多,其间安柏微一直守在外面的走廊上,医院不让抽烟,他就学陆辙叼着不燃的烟倚靠在长椅上发呆,心里空空的,像是被挖去了最宝贵的一块。
临近凌晨三点的时候,抢救室的灯终于暗了下去,安柏微倏地站了起来,一把拉住走出来的医生:“大夫,怎么样了?”
“失血过多,没什么大碍,但病人免疫力很弱,伤口有感染的风险,我们已经尽量避免了,这段时间病人需要静养,最好别太打扰他。”医生说完,打量了安柏微一下,“您是病人家属?”
安柏微怔了一下,他动了动喉结,有些干涩地说:“我是他同事。”
“也行,过来签个字吧。”医生引导安柏微走进办公室,把病历交给他,仔细询问道,“病人是不是经常失眠?或者服用了什么神经性的药物?”
安柏微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经常失眠。”
医生微微点头:“病人在抢救过程中出现了大吼大叫等失控症状,我们均认为他在精神方面受过某种强烈的刺激,病人平时一定要注意休息,白天多活动活动,晚上有助于睡眠。”
“大夫……经常失眠会怎样?”安柏微的呼吸有些紊乱起来,声音很轻。
“这个不好说。”医生摇摇头,“失眠引发的疾病有许多种,有可能引发精神衰弱以及诱发精神错乱,另外还与抑郁症或心脏病的发生有关……这方面您最好找专人给他看看,如果是什么自己无法克服的心理障碍,一定要及时找专业的心理医生就诊,不能总是拖着,病人还年轻,治愈的可能性比较大。”
“……”
安柏微木讷地走出医生办公室,转去了陆辙的病房,陆辙的手臂缠了绷带,还在挂点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上去异常虚弱。
他慢吞吞地坐在了陆辙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心里像是有几百根针密密麻麻地刺了进去,血淋淋的,生疼。
几分钟前医生的话又清晰地回响在了安柏微耳边——如果是什么自己无法克服的心理障碍,一定要及时找专业的心理医生就诊……
他摸出手机,傀儡似地走到阳台上,拨通了一个手机号。
凌晨三点半,杨乐佩被自己的手机铃声给吵醒了,他软趴趴地翻了个身,把手机拿了起来,看也没看来电显示,接了就迷迷糊糊地骂:“你他娘的神经病吧推销房子也不看看是几点你他妈不睡老子还得……安、安队?”
杨乐佩一个激灵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拧亮床头灯,一脑袋呆毛逆风飞扬,神情呆滞地看着来电显示,几乎要哭出声来。
“那个、那个不好意思,我没骂你……不是,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找我什么事?”
安柏微的声音很低,情绪十分糟糕:“陆辙出事了。”
杨乐佩虎躯一震:“怎么着?今晚又失眠了?”
“……”安柏微轻轻叹了口气,出奇地没怼回去,他慢慢地把来龙去脉给杨乐佩说了一遍,末了把医生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给了对方,最后沉默了下来。
杨乐佩捋了捋自己的一脑门呆毛,听得表情也跟着精彩纷呈起来,最后一拍大腿:“你啊就适合抓人,一遇到动脑子的事就完蛋,那小姑娘身上被缝针了,还是侧腰,那个人又一直在嘟囔钱的事……你不会联想一下啊?他们这明显是挖了人小姑娘的肾卖钱去了!”
安柏微一怔。
“你是个什么垃圾玩意啊安柏微,这点道道都看不出来,上次你给我说的那个方唐我就觉得不对劲,在一切线索都能拼起来的时候,唯独有一条独立出去了,就是方唐的心脏叫人给挖了,那不摆明了有人图他年轻力壮心脏好,挖了卖钱去了嘛!”杨乐佩嘴毒起来毫不留情,“另外,你也真是敢让陆辙一个人冒险,我给你说了多少次陆辙经不起刺激了,你还是玩那一套险中求胜的方法让敌人上钩,要我说,等陆辙好了跟我过得了,跟你在一起迟早得疯。”
“……”
“算了算了,看你也怪可怜的……说吧,找我到底干什么?”杨乐佩倒回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安柏微做了几次深呼吸,低声问:“年底联刑部的聚会你去不去?”
“我又没病,掺和进去干什么?”杨乐佩翻白眼。
“如果我邀请你去呢?”
“那我更不——”杨乐佩突然刹住话头,半晌才舌头打结地问,“你、你不会想把我弄回去吧……老安,你不仗义啊……说好、说好我不再掺和联刑部的事了……”
“你真甘心吗杨乐佩?”安柏微揉了揉太阳穴,沉声说,“就在二院当个无关痛痒的小主任,每天给各种病人看病,每个月拿那些死工资……你这么年轻,真就准备这样过完一辈子?”
“我……”杨乐佩张口结舌。
“你可是联刑部最辉煌的一代神医,你真相信当年祁修弟弟的死是你的责任?”安柏微不温不火地说,“要说责任,我们都有,但你别忘了祁修的弟弟是自杀而死,跟你没有关系。”
“……”杨乐佩揪住被角。
“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以后祁修那家伙有多饥渴,装着正人君子的模样在情侣宾馆玩会升降的床,一点都不矜持。”安柏微面无表情地下猛料。
杨乐佩脑袋里的某根弦啪叽断了,他脸腾的一下烧得火红,讷讷地问:“他、他不怪我了?”
安柏微保证:“祁修亲口说的,他弟弟完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
“考虑回归吧,老杨。”安柏微顿了顿,声音很轻,“你不是说一直想跟陆辙面对面交流一下吗?现在,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