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个都在微风中静默着,像是一尊尊永远不会醒过来的雕像,为逝者永久地默念祈福。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捏上陆辙的脖子,身边传来安柏微的低声:“陆辙。”
他只是叫了声陆辙的名字,便没了下文,陆辙没有看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摇头,声音极轻:“我一点都不想再参加葬礼了,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安柏微又捏了捏他的脖子以示安慰。
两人站在远处看着这场肃穆的葬礼,没有一个人放声哭出来,也没有一个人大声喧哗。陆辙默默看着这一切,突然看到有个人抱着小小的汪静站在人群之外,汪静抬起白白的小手想去抓天上飞过的麻雀,每次抓不到都会咯咯地笑上一声,声音很小很小,却像是钢琴里最重的弦拨在每个人心头。
白发人在地下,黑发人在地上,阴阳相隔之间,能看到黑发人无邪的笑容,白发人怕也能安息了。
不知为什么,这黑色肃穆的气氛没能让陆辙产生悲伤的情绪,可汪静那一笑却令他眼睛发酸,低下了头去。
这场葬礼的时间并不长,不多时,人们便三两散去,只剩下崔宁和几个亲戚朋友留在了原地,又过了不久,亲戚朋友们也散去,只剩下崔宁和抱着汪静的章宇哲立在矮矮的碑前,没有人说话。
俞风那队人就在不远处守着,见蓝绍齐走了后便派了个人跟上去,其他人继续守在原地。
他们本想送别完汪卓,待会再走,没想到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崔宁突然站起来朝他们走去,守在另一边的安柏微和陆辙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俞警官,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陆辙两人刚一走近,就听到崔宁绷着即将崩溃的情绪说,“对不起……我一直有事瞒着你们……”
俞风登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皱眉看向崔宁。
崔宁有些恍惚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汪静,轻轻苦笑了一声:“我是为了老卓和小静……除了他们,我从来不为了任何人。我之前的隐瞒,也是为了圆老卓的心愿,我是个肤浅的人,我恩将仇报,可我不能让老卓死得不明不白……”
见她越说越快,越说越乱,俞风及时打断了一下:“您慢慢讲。”
“当时老卓被送到医院后,我跟他单独待在一起,他醒过来一次,可神志不清的,说话也不清楚。”崔宁迟缓地说,每个字仿佛都用尽全身的力气,“老卓身上不只有那支胰岛素,还有一个录音笔。”
在场的人顿时一个激灵,他们互相对视着,神色或多或少有了些变化。
“老卓说不清楚,我也听不清楚,我不会用这些科技产品,也不会听里面有什么东西,但老卓让我一定要保管好,等事情平息下来把这支录音笔交给蓝总的秘书。”崔宁的声音发飘,整个人面无血色,“这是老卓的遗愿,我不能不听。”
俞风刚要指挥人去找易博,就听崔宁突然笑了一声,笑着笑着突然哭了:“但我没给他,我害怕,万一我也像老卓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小静怎么办?把录音笔交给你们,至少我能活着,至少小静还有个能照顾他的妈。”
“录音笔我今天带来了,但我不能交给你们。”崔宁通红着双眼看向俞风,她满眼都是红血丝,不知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
“那得看看是什么事。”俞风正色道。
“不管这件事跟蓝总有没有关系,求求你们都不要牵扯上他。”崔宁说到这里,突然掩面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是蓝总给老卓的工资多,我们家根本撑不到今天……这块墓地是蓝总买给老卓的,我不能对不起他……我知道老卓经常去找蓝总,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情……但求求你们无论如何不要牵扯到蓝总……”
她哭着哭着坐了下去,像一个丢了一切的孩子,坐在地面上哭得无助:“我是自私,我恩将仇报,可我也是为了汪静,我们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所有东西都无法挽回了,我只剩下汪静了……我对不起蓝总……”
抱着汪静的章宇哲快步走了过来,默不作声地来扶崔宁,俞风周围的几个女警也帮忙扶起崔宁,她看上去更加虚弱了,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汪静看到妈妈哭了,一时吓在那里手足无措,半晌后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搭搭地要找妈妈抱,说什么也不肯让章宇哲抱着。
陆辙被嘈杂的声音哭得心烦意乱,他上前一步,刚想说些什么,汪静突然把手伸向他,哭花的小脸皱成一团:“哥哥抱!”
陆辙微微一怔,但还是下意识地抱起汪静,小家伙伏在陆辙肩头一抽一抽地哭,小手攥成拳头放在陆辙肩膀上,软乎乎的小脸上还带着扑面可闻的奶香。
陆辙心里突然软成一滩,他本能地轻声哄着汪静,朝不远处的树下走去,小家伙像是被哄住似的,又哭了几声就不哭了,转而带着泪朝陆辙咧嘴笑,小手去捏陆辙的脸。
“乖。”陆辙鬼使神差地低头亲了亲汪静奶香奶香的小脸蛋,汪静被逗乐了,咯咯笑个没完,趴在陆辙怀里玩他的衣服领子。
不远处的众人还在交涉,俞风和安柏微在劝说崔宁交出录音笔,而崔宁则在为蓝绍齐争取一个免死金牌。
陆辙重重叹了口气,最近几天和蓝绍齐相处的画面一一蹦了出来。其实在他的印象里,蓝绍齐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斯文、有礼貌,无论陆辙怎么想,都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拿起斧头杀人会是何种场景。
……
吃过午饭后,联刑部的众人一个接一个地挤进了俞风办公室,都想听听录音笔里是什么内容。
开头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过,像是在马路上录的,紧接着进入了一段静音期,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互相推搡,又是一段静音期。
这段静音期很长,众人眼巴巴地期待了半天,才等来又一阵窸窣声,还没等众人听够,声音又戛然而止,进入了新的静音期。
戴小舟最先听出了端倪,他一拍桌子:“这是一段经过加工处理的音频!”
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他。
戴小舟撸了撸袖子,抢过俞风的电脑将音频导入一个软件,软件上顿时显示出来这段音频的长度,足足有一个多小时,然而中间有大段大段的空白波形,也就是说,这些地方被人为删除了。
“你们看前面,还挑挑拣拣地删,后面直接是一片空白。”戴小舟边说边比划,“甭听了,听不出什么来的,肯定有人加工过这段音频!”
“可录音笔一直在汪卓手里啊。”有个小警员发问,“他怎么做到的?”
“别忘了,易博的弟弟可在医院工作呢。”俞风敲了敲桌子,“只有他在这段时间里可以接触到汪卓两次,一次是在抢救的时候,一次是在换输液袋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录音笔进行处理,再趁换输液袋的时候把录音笔还给汪卓。”
“不对……”陆辙突然喃喃道,“录音应该不是他消掉的。”
俞风探寻似地看过来。
“他是医院的实习生,公然带电脑上班,在上班时间处理音频,肯定会被人发觉。”陆辙皱眉道,“我觉得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应该是需要这段音频的人。”
安柏微眯起眼来:“我记得你说过当天晚上遇到过一个裤子上被烧了个洞的人。”
“我觉得那就是蓝绍齐。”陆辙一字一顿道,“那天的时间里,他足够消掉一段音频并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溜出来。”
“可既然他消掉了这段录音,当初又为什么要录下来?”刚才那个小警员又问。
“所以他其实没有消掉录音,只是把关键的部分转移到自己那里去了吧……”有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来,陆辙转头看去,是一直没说话的江朔,“假设那天晚上副队看到的人的确是蓝绍齐,就证明他一定知道汪卓是带着录音笔去的,录音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蓝绍齐想要的,这才会冒险去医院取那段录音。”
办公室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半晌,俞风轻轻说:“收网,该抓人了。”
第26章 Chapter 26
在暂时没有足够的证据前,俞风带了一队人低调地抵达了蜉蝣传媒楼下,一行人给前台出示了身份证明后悄悄上了楼。现在是午休时间,俞风他们在走廊里没看到多少人,正好落了个清静。
走在队尾的陆辙一直看着戴小舟给他发来的定位,虽然他看不懂字,但从图片上能了解到,被定位的蓝绍齐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半分也没有挪动,甚至在察觉到自己暴露以后也没有买车票来逃避现实。
蓝绍齐像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似的,可陆辙确信他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
然而当俞风推开门的时候,一身正装的蓝绍齐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听见门响也没有抬头,平淡地问了句“怎么没敲门”,无人回答之后,他有所感应地看向门边,见是俞风他们,便礼貌地一笑:“俞警官,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他站起身就要迎接,被俞风一个手势挡了回去,语气严肃:“蓝先生,您需要跟我们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