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柏微憋着嘴角的笑——陆辙因为被禁烟生气了。
进了门的陆辙靠在门上轻轻吐了口气,慢吞吞地按下电灯的开关,灯光大亮。这个房间很小,大概只有十来平米,靠墙中央放着一张红木桌,桌上放着一个灵位,上书“吾师江祝源”,黑白照片上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模样,看上去十分年轻,顶多三十岁出头。
陆辙在灵位前跪了一会儿,又奉了一炷香,这才走出房间,安柏微正环抱双臂靠在门外等他,见人出来不由挑眉一笑:“今天晚课做的挺快啊。”
陆辙懒得理他,径直要回自己卧室,被一条手臂拦住去路,生生逼到了墙角里。
“我就不说什么戒烟是为你好这种烂大街的话了,我就问一句,你自己没觉出来身体不舒服吗?”安柏微收敛了笑意,压低视线静静盯着陆辙波澜不惊的双眼,像是要直直看进他心里去,却总是被一层若有若无的阴翳挡在了外面,这让他有些不舒服,不由将手臂往墙上压得更紧,声音也低沉几分,“说话。”
“我很好。”陆辙微微眯起眼,“歪瑞箍得。”
安柏微的脸色僵了一秒,突然被戳中笑点,笑得把头抵在了陆辙的肩膀上,连撑墙的手都无处安放了:“很好,很好,知道用我教你的东西来反驳我了。”
陆辙皱起眉来:“你笑什么?”
那当然不能说是因为他英语太蹩脚了,不然不知道他的脸色会黑成什么样。安柏微咳嗽两声,摆了摆手:“我跟你去卧室,给你剃胡子、洗头发、搓澡,然后你给我乖乖休息,不准抽烟,不能吃安眠药。”
陆辙别扭万分地提高些音量:“我自己又不是伤得没法动。”
“让你自己剃胡子跟自残没什么两样。”安柏微现在还能回想起来陆辙刚住进公馆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陆辙把自己的脸和脖子用剃须刀划破了,要不是了解他这个人,恐怕安柏微还以为他要自杀。
陆辙深吸了口气,显然很不满安柏微的安排,扭头就朝自己卧室走去,末了突然站定在自己房间门口,转头看向亦步亦趋跟来的安柏微。
安柏微眨巴眨巴眼睛。
陆辙眯起眼盯着安柏微,突然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第2章 Chapter 2
一个多小时后,香喷喷白净净的陆辙坐在床边,而安柏微正站在一边给他吹着湿哒哒的头发,边吹边慢悠悠地回答他一个小时前的问题:“明天跟我去部里怎么样?有个实习生要来面试。”
陆辙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去。”
“别急。”安柏微撩着他的头发,在热风声中声音含笑,“先听我说,这个实习生叫江朔,江祝源的亲侄子。”
陆辙听到这个名字后不自然地沉默了下去。
安柏微没注意到他动作的僵硬,停顿了许久也没见陆辙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便接着说下去:“江朔今年大学刚毕业,一开始在局里工作,局长听说他是江祝源的侄子以后就想把他调过来,这小孩昨天来参加的笔试,思想还挺端正,写的字也漂亮,我昨天没见着他,但今天部里的人反应都挺喜欢他的,我就给他安排了明天上午的面试……跟我一起去吧?”
“……我不去。”陆辙稍稍犹豫了一下,“明天是江队的祭日……我一早要去看看他。”
安柏微的手停顿了一下,热风登时吹得陆辙头皮都要被掀开了,他呼噜了一下自己快要烧着的头发,一把将吹风机的插销拔了。
安柏微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下,顺势把吹风机收了起来,揉了揉陆辙蓬乱的头发,低声说:“明天一早我跟你一起去看江队,然后你跟我去部里。”
“小孩面试,我去凑热闹干什么……”陆辙漫不经心地扯过被子,却被安柏微一把拉过去梳理那一头乱毛,不由皱了皱眉。
安柏微梳了两下,停手了。
陆辙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气氛突然跌至了冰点,一时只能听见外面秋风撞窗的声音。
“回来吧,陆辙。”安柏微静了许久,以一种极轻的声音说道,“部里需要你。”
“我不需要你们。”陆辙漠然地夺过他手里的梳子,自己给自己整毛,结果梳着梳着梳子被缠进头发里去了。他见梳不开,登时用了些力气,使劲往外扯,扯了几下倒把自己揪疼了,只好抬眼瞥安柏微。
安柏微早就料到了是这个结果,他耸了耸肩:“小卓家里突发急事,他连交接工作都没做就离开了,部里现在缺一个正位,就算江朔能进去也只是个实习生,短期内没法给他转正——我的小陆同志,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同意重回部里,我立刻帮你把梳子拿出来。”
陆辙默不作声地使劲往外扯梳子,头发都绷断了好多根也死不松口。
安柏微又加了条筹码:“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葱烧豆腐。”
陆辙的手顿了顿,又象征性地扯了扯梳子。
“再加一盘红烧肉,拌米饭特别香的那种。”
陆辙眯起眼来,半晌不带力气地又扯了下梳子。
“再允许你抽根烟,一根。”
“什么时候上班?”陆辙低着头开口了。
安柏微没憋住嘴角的弧度,笑着去取陆辙头顶上可怜兮兮的木梳子,三两下就把梳子拿了下来,继续给他轻柔地梳着头发:“这样,明天去看完江队你跟我回部里参加江朔的面试,顺便熟悉熟悉部里这几年刚来的人,后天正式上班。”
陆辙闷声不响地任由他捣鼓自己的头发,半晌:“……没了?”
笑得跟只大狐狸似的安柏微挑了挑眉:“还想要什么?”
“我的烟。”陆辙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他只想抽烟。
“明天给你买,想要哪个牌子给你买哪个牌子。”安柏微把他的头发梳得顺顺溜溜,“现在,把你所有安眠药拿出来,没收。”
“……”陆辙坐着没动。
“你再不养养身体,端枪手还稳得住吗?”安柏微轻轻笑了声,“要不这样,一开始戒的这几天我陪你睡。你得相信,没有安眠药的梦里没有鬼怪,也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你——你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我。”
陆辙没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嘀咕道:“你就挺像噩梦的。”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床头柜旁边,一拉开抽屉,满满的都是安眠药,国内的、进口的,甚至还有不同口味的,有的只剩了空瓶,有的还没有开封。
陆辙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些药看了半天,突然又把抽屉关上了。
安柏微:“……”
“不行。”陆辙转头看向安柏微,淡淡道,“我睡不着。”
“在自己家里,不用怕。”安柏微格外好脾气地走过去,温言细语地劝,“你不是怕黑吗?我们这几天晚上睡觉不关灯,你想开多少盏就开多少盏。睡不着我可以给你讲故事,小孩都喜欢听睡前故事。我记得你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我可以穿那身棉绒睡衣,里外都是毛,你实在睡不着就抱着我,就当抱着毛绒玩具了……”
他噤了声,颇为温柔地看着突然抬起眼来的陆辙——说实在的,安柏微觉得自己温柔得都有点假,但足够温情。
陆辙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微微扬了起来,但很快又低下头去,翻身上床,背对着安柏微闷声道:“拿走……都拿走吧。”
安柏微稍稍松了口气,索性把那个抽屉抽了出来,扛着往客厅走去,最后放在了沙发上。顿了许久,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体检报告来,体检人的姓名是陆辙。安柏微又仔细地看了看体检报告,最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把报告塞了回去。
他走进陆辙卧室的时候,陆辙还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但安柏微知道他一定没有睡着。
安柏微口中一直强调的“部里”全名叫联合刑侦部,简称联刑部,是凌驾于警局之上的一个隐秘部门,联刑部内部结构复杂,安柏微所在的也只是辅助某处警局分局工作的第三分队,平时负责那些疑难案件的侦查和暗中调查,但其实基本上联刑部下派的每个分队都是各项全能,无论是技术追踪还是远程狙击,基本都能胜任,算是侦破疑难案件的中流砥柱。
不过因为他们能力强水平高,危险性也极高,如果不是遇到极难解决的案件或事情,警局一般不会找他们来干活——但如果联刑部的人闲下来了,警局会酌情拨给他们些事情做,省得闲出毛病来被上面责骂。
总而言之,联刑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被分配下来辅佐警察局工作的分队与分队之间没什么交集,除了必要的例会之外根本见不着面,各自活在各自的天地里。安柏微带领的是其中的三队,他任三队队长已经有三年时间了,是联刑部下派分队中最年轻的队长。
他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利用身高优势悄悄瞅了眼陆辙,他果然正睁着眼睛发呆,眼神毫无聚焦。
安柏微心里略微有些刺痛,他摆好枕头靠上去,在灯光大亮的卧室里轻轻开口了:“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狡猾的狐狸,它生活在大森林里,专门偷袭那些落了单的猎狗,久而久之,猎人们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只坏东西在作祟,他们立志要打死这只狐狸。有一天,一只又小又奶的小灰狼在森林里落了单,狐狸遇见了它,没有杀掉它,而和它成为了好朋友,给它讲哪里有好喝的溪水,哪里能逮到好吃的山鸡野兔……小灰狼一天天长大,有一天被猎人看见了,便朝它竖起枪口,千钧一发之际,狐狸冲了上去,替它挡住了枪。狐狸死了,小灰狼跑了,猎人们终于杀死了那只无恶不作的狐狸,他们欢呼着,谁也没管狐狸也曾善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