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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糖块儿哗啦响 (胡八椒)


  回去的路上,陆流云跟沈京九两个人坐在车里心事重重。白秀英没有跟着他们离开,因为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做到结束时间,贸然走的话跟那边不好交代。
  陆流云眼睁睁地看她转身进了门,只觉得这么个鲜花似的人,是一脚踏进火坑了。
  “沈兄,一个清白姑娘家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啊。”陆流云手里把着方向盘,踩着油门离开了香榭丽舍,外面的冷风扑在车窗上呼啸而过。
  “受不了也得忍着。”
  沈京九坐在后面抽烟,嘴里喷出来的白雾遮住了脸上的表情,“我老爹跟白家来往过生意,她那爸爸瞧着可不是正经人,听说外面还有个姨太太留下的儿子偷偷养着,哪里又顾得上这个女儿。我看白小姐落到现在这个境地,有多半是她那混账老子给出的主意。”
  陆流云闻言,无声叹息。
  沈京九轻飘飘地把烟头弹到了窗外,继续补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咱们救得了她一个人,救不了她一家子。等白小姐哪天自己想通了,再去琢磨这些东西才有意义。”


第54章 小白脸(捉)
  车子稳稳当当地开到了凤鸣大道的街心处,沈京九忽然一个巴掌拍到了陆流云的肩膀上,把人吓了好一大跳。
  “等等,顺路接个人。”
  话说完,他不待陆流云好奇发问,自己坐在后车座上讳莫如深地理了理领子,随后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陆流云的目光追在沈京九的脚步后面一起下了车,他眼见该纨绔踏进了龙祥旅馆的大门,心中起了一层困惑。想这纨绔平日里浪起来都是衣角不带风的,那是别人来旅馆门口接他差不多,今儿个居然长了心肝知道主动接人去,倒是值得仔细推敲。
  正在陆流云靠在驾驶座上揣测沈京九会带怎样的绝世美人上车时,却见他光天化日之下勾肩搭背了一位小白脸,施施然向自己走了过来。
  小白脸是货真价实的小白脸,很有些如花似玉的动人之处。即使身上穿着灰不拉几的大棉褂,依然能叫人从那伸出来的长胳膊细腿上,揣摩出他藏在衣服底下的秀致身段来。
  沈京九的一双眼睛牢牢吊在杨似仙的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陆流云投过来的探究目光。上车之前,他颇有绅士风度地替杨似仙拉开车门,手心体贴地抵在门框上预防对方撞上脑袋,这番行云流水的温柔动作,跟他平素追求佳人的细致情景如出一辙。
  陆流云笑微微地看在眼里也不做声,本着看破不说破的宗旨,不待人问也做摇头三不知。
  “沈兄,前面这位先生是?”杨似仙知道自己坐的不是沈家的车子,得了别人家的便宜是应该上去好好打声招呼的。
  “这位嘛。”沈京九存了逗他的心思,这便信口胡诌道,“城里的一位军爷。”
  “军爷好。”杨似仙不疑有他,十分客气地向陆流云拱了拱手。
  陆流云看其举止从容,坐在沈京九身边又相当坦荡,越发觉得二人关系莫测。不过再怎么疑惑那都是心里的事,陆流云脸上的表情仍然把持得很稳重。他也客气地朝杨似仙拱了拱手,笑问道,“先生怎么称呼呢?”
  “敝姓杨,杨似仙。”杨似仙坐在车子后面老老实实地跟他交了底儿。
  陆流云“噢”了一声,被他这不通俗的名字给绊了一绊。末了,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口对沈京九道,“这……还往你家的方向开吗?”
  “那当然了。”沈京九状若无意地把手搭在杨似仙的肩膀上揉了一揉,冲陆流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杨兄近来替我爸爸打点生意,把他请到家里同吃同住也是应该的嘛。”
  这厮人前一副鬼样,人后一副神样,当着沈老爷的面规规矩矩地称呼杨似仙为“天师先生”,背地里却一路对着杨似仙穷追猛打送热情,把个称呼从“天师先生”简化成“先生”,再进一步热络成“杨兄”,终于把两个人的辈分给打平了。
  杨似仙没他那么不害臊,听沈京九这话说得暧昧,便红着脸往里头小心补了一句,“哪里,都是托您府上照顾,怜我这么个无家归的孤魂罢了,当不得‘请’字。”
  殊不知沈京九就爱看他这副怯不经风的单纯模样。杨似仙忸怩起来,整个儿就是一朵含着苞的小粉桃花,只能瞧,不能碰,挠得他的心肝痒痒的,恨不得立刻把人“吃”到嘴里去。
  而陆流云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到沈京九一路跟逗孩子似的歪缠他的“杨兄”,眼里憋着笑意把两人送到沈家门口下了车。
  此时天色还不算太晚,他想起周衡西一个人待在家里未必会耐心吃饭,便又折到大路口秤了一只肥美的脆皮烤鸭带了回去。
  往烤鸭堆里叉火钳的小老头,很少见到有年轻先生特地开车过来排队等的。只道是来了位顾家的丈夫,买了烤鸭回去跟妻儿解馋来了,便开口笑道,“贵夫人真是有福气,嫁得您这么个会疼人的主儿,家里日子该多和乐哟。”
  陆流云手里拎着油纸包正准备往车上走,冷不丁被这么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清咳了一声嗓子,有模有样地做了答,“可不是嘛,中午出门办事把太太一个人留家里了,不回去哄一哄,今天怕是不能轻饶我。”
  小老头偷偷摸摸地回头,瞄了一眼正在身后片烤鸭的老婆子,用过来人的眼光跟陆流云打了个马虎眼儿,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发出了一声轻笑。
  等到陆流云把车开回了周公馆,却见家里灯火通明,不似往常那般安静模样。
  于是,他在进门之前悄悄留了个心眼儿,抖了抖身上的寒气,放轻了脚下的步子伸手去拉门把子。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他踏进客厅之后傻眼了,那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怡然自得的人不是自家老子又是谁。
  “爸爸,你怎么在这里?”陆流云手里拎着油纸包,一脸茫然地问道。
  “怎么,我不能来看看吗?”
  陆元帅看到儿子进门时那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已是心中不喜。再一扫他手上的油纸包,当下便自动脑补出混账儿子在外游手好闲后,回来笼络周衡西替他打圆场的情景来。
  他越想越觉得儿子不可救药,索性茶杯往小桌上哐当一搁,盘问起陆流云道,“你待在周先生这里也有好些日子了,我也没瞧出你有什么好的奔头来。如今花言巧语地跳出了家门,在外面玩得可是越发自由了。”
  说罢,眼风一扫,又盯上了陆流云被香槟酒泼湿了的西装外套,脸色是愈发难看了起来。
  陆流云心道不好,正在绞尽脑汁准备自圆其说时,幸而周衡西及时从楼上走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一沓报表,望着客厅里瞪成乌鸡眼儿似的老丈人,再看看恨不得钻到墙角里的可怜媳妇儿,当下在心里就把情况猜了个七八分。
  “大帅,你上次让我做的数据已经排好了。这些都是三浦家的日本货轮最近两年来在海关的通行记录,高峰期跟冷淡期的波动变化都已经做了标记。小朱那边的人也已安排好了,您只要盯着他们的船只动向,不怕往下查不到猫腻。”
  周衡西动作自然地挡在了陆流云的面前,右手拿着报表,左手偷偷背在身后向他打手势。陆流云心中会意,连忙猫着腰后退到门口,正准备拔腿逃难时,被他老子逮了个正着。
  “混账东西,你还要往哪儿去,给我滚回来。”
  陆元帅何等精明一个人,对付起这不省心的儿子来,说揭他的短就一定要揭他的短,哪里会给他轻易下台的机会。
  陆流云暗暗叫苦,把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老老实实地栽回了他老子的眼皮底下。
  “大帅……”
  “你别替他讲话。”
  陆元帅抬手打断了周衡西的话,不留情面地指着陆流云道,“我问他,没问你。”
  陆流云从小到大挨惯了修理,此刻并不怕他老子发难,摸了摸鼻子见招拆招道,“我还能去哪儿呢,当然是出去找个笸箩回来跪着挨罚了。”
  这话一出,倒是叫陆元帅肚子里寻不到话来骂他了。
  这倒是个什么缘故呢,原来陆流云小时候身子骨弱,每次挨罚只要不是大错,十有八九都是去小偏厅里跪着。
  张妈舍不得孩子膝盖受罪,就私下想了个法子,在笸箩里面垫了一个厚实的棉花垫子,每次赶在陆流云罚跪之前,就偷偷藏到盖了桌布的大方桌子下面。等到陆元帅前面一走,陆流云就把笸箩从桌子底下拖出来垫膝盖。
  如此一来,他的膝盖下垫着棉花垫子,棉花垫子下面又垫着笸箩,无论那水泥地再怎么硬实,他都全然不怕了。
  直到有一天,他白日里犯了错半夜又被揪到偏厅了罚跪,因为实在太困,最后竟是把笸箩当成枕头滚到桌子底下睡着了。而又因大方桌下面的空档被桌布遮得严严实实,等陆元帅去放儿子时竟没瞧见人,当晚在家里四处找不着他,可是被狠狠吓了一跳。
  故而陆流云方才嘴里一提“跪笸箩”的三个字来,就叫他老子想起了当年“失而复得”的儿子,被张妈从大方桌底下捞出来的尴尬情景,心中顿时哭笑不得,却是再没那牛劲儿叨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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