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征前世就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了他的青春。
矿内的路上,有的就是泥汤和石子,看不到半点绿色,就连平坦的马路都是一种奢望。
井口刺骨的风和各种有害气体混杂在一块,粉尘、煤尘,伴随着高温气候,多待一秒都让人觉得无法忍受,可偏偏,他们在里面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
许征听过工友说过这么一句话,“在矿里待久了,看棵草都觉得亲切。”
明明周围是不认识的人,熟悉的矿内景象将他拉回到了上辈子。
许征跟着他们走。
他们前进的速度快不了,每人携带一只手电,必要时照明开路。
矿内地形复杂程度远超过上面的图纸,弯弯绕绕的,无数个岔路口摆在他们面前,救援队里有负责这片地区的开采人员,领着他们走到了出事的巷口。
道路被堵得死死的,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一路走来,许征将矿下结构铭记于心。
上次下矿,救援队就是在这处折返,此次他们带上工具,做好了充足准备,打算从这儿清出一条路。
刚开工,便被救援队长急忙喊停:“再打下去,矿就塌了,想想其它办法。”
许征用手敲着周围的岩壁,最终选定了一处最薄的地方:“在这打孔,我们进去。”
“能行吗?”有人怀疑。
许征拿起工具开始敲,接着第二个人加入。
每敲一下,壁上掉落点灰。
这里的救援队长也不过是平日里领着他们干活的人,被困在矿内的有他的侄子:“年前在乡下给我侄子说好了媳妇,就指着在矿上干到年底,挣够盖房子的钱。没想到他命不好,遇上了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又有一道声音跟着忏悔:“我爸还在里面呢,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欠了赌场这么多钱,他也不会跟着下矿。”
“要是没把我姐夫救出来,我姐年纪轻轻的就成寡妇了。”
……
愿意来参与此次救援的,都和被困的人沾亲带故。
否则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给再多的钱也没人愿意干。
无异于拿他们的命去赌里面人的安危。
“你们尤老板都还没放弃,怎么就不行了?”气氛越说越感伤,许征看不下去,开口打破这份哀愁。
“说得对,咱们还有尤老板!”得知矿难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没希望了,准备领赔偿金,没想到尤志一个搜救的命令,给了他们另一条路。
此次过后,相信矿上的人会更加为尤志卖命。
许征这话,无疑激发了他们所有的动力。
“咱们加紧挖,争取早点把人救出来。”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句,大伙铆足精力干活。
有谁体力不支了,退到后面去休息,换其他人上来。
要打通矿道,最常用的方法就是□□。
可目前矿内情况不明,□□威力过大,容易引发二次塌方。
他们只好用手一点点敲。
从徒劳到看见希望,岩壁总算出现个洞,拿手电筒一照,光线垂直穿过,有人惊呼:“穿了穿了。”
能打通一个孔,即便再小,那也是通了。
沿着洞孔周围不断进攻,敲击声混杂在一块,眼见石块一堆堆坍塌,露出的孔越来越大。
不知道打了多久,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墙上被凿除个能够一人通过的大洞。
三四支手电同时往洞里照去,地面积满了水,演变成一片小型湖泊。
全部人的心咯噔一下,顿时凉了。
许时被尤志领回他家,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闪瞎了许时的双眼。
尤志招呼他:“你随便坐啊,今晚想睡哪儿就睡哪儿,楼上客房随你挑。”
“饿不饿,需不需要我给你弄点吃的?”尤志关切道。
许征的弟弟,也是他的弟弟。
许时礼貌回绝:“不用了。对了,我哥到底有什么事?”
尤志眼神回闪,违心道:“这我哪儿知道。”
“你不知道吗?”许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幽幽问道。
尤志不愿承认,自己被这么个小屁孩吓住了,索性同他摊牌道:“他不让说。”
许时的神情有片刻落寞,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尤志也被他这幅外表所蒙骗,哄道:“你别难过啊,我先带你许征住过的客房休息休息?”
许时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尤志他表弟尤信,又皮又欠,说出的话让人恨不得把他裤子扒了狠狠打他屁股。
哪像许时,看着就乖。
白白净净的一团,尤志生怕哄不好许征回来找他算账。
许时躺在许征躺过的床上,独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地方,也只有许征曾经住过的地方能带给他安慰。
你去哪里了啊?
为什么每次都不告诉我。
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许时揪着手里的被子,把它想象成许征的头发,狠狠揪了两下。
矿下。
许征一阵头疼。
他总算明白这起事故的起因是什么,地下水渗透。
开采过程中,挖穿了隧道,导致水流淹进矿道,再加上小型塌方,堵住了出口。
由地下水聚成的湖,嘲笑着他们的徒劳无功。
有人顶不住哭了出来:“这还救个屁啊。”
他们不眠不休挖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砸穿个洞,结果换来的就是这么个玩意。
“万一呢?”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有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地下水泄露也总比瓦斯爆炸来得好,前者被困在里面还有生存的可能,后者一旦逃不出来,就得永远被留在地下。
许征离死亡线最近的一次,就是瓦斯爆炸。
空气中瓦斯浓度过高引发的爆炸,震得整座矿都在摇晃,干活的人拼了命地往外跑,许征的师傅,陈老被压在了矿下。
陈老是手把手带他进门的人,许征关于矿内的知识,全是陈老告诉他的。
陈老腿被柱子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空气中的瓦斯浓度在不断升高。
“你走吧。”陈老劝他。
周围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许征试图把人拽出来,却怎么样也拉扯不动。
许征的卖力让陈老不免感动:“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我把命搭上,待会说不准什么时候会二次爆炸,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啦。”
那时候的许征什么都顾不上,一心只想把人带出矿。
“你把刀给我。”陈老果断道。
手起刀落,陈老亲手斩断了被压在柱下的那条腿,虚弱道:“来,背我出去。”
许征背着人一路狂奔,血迹滴落在经过的路上,黑红一片。
逃出矿井的时候,许征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一半是汗,一半是血。
那起事故,让陈老失去了一条腿,换来的,是保住了整条命。
残疾的陈老再也不能担任矿下工作,领了赔偿金后被调到了其它岗位,还好专业知识过硬,不下矿也依旧能活得很好。
尤其是在后来煤矿安全隐患被大幅度曝光后,陈老参加了当地救援队。
许征和救援队的人凿开墙后,看见那面湖,救援队的人情绪顿时崩溃。
“我爸不会游泳啊。”哀嚎声犹如哭丧。
有位暴躁老哥忍不住揍了他一拳:“哭哭哭,哭个屁啊,老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具尸体,也得把它扛上去入土为安,妈的,留在矿里面像什么样。”
“都别吵了,大家先吃点东西,咱们进去接着找。”救援队队长安排道。
他们包里带的是压缩饼干,占地少还顶饱,平日里不容易吃到,是尤志怕他们体力不足特意从超市买的。
一袋饼干一瓶水,就能撑好几天。
许征草草啃了两口,往嘴里灌好几口水,靠近洞口,听水流声响。
陈老的经验还在耳边:“找到泄露的根源,就能找着人。”
水是从哪儿流出,就代表出事时矿工位于哪个地方。
黑暗反倒提升人的听觉。
从模糊至清晰,许征睁开眼,断定道:“左边。”
水自左前方流下,出事时应该跑不远。
一行人向左前行。
沿着水边走,一脚踩下去,水深没过小腿,湖中央的深度不可估量。
打着手电,摸着岩壁走了几个小时,他们来到了地下水泄露的地方。
洞口放了堆石头堪堪堵住,这样只能减少水流速度,不出一周,这整个地方,都会被淹。
“有人吗?”
“二娃你在哪儿?”
“栓子、栓子你听得见吗栓子。”
呼喊声在洞内回荡,回应他们的,只有从石缝中流出的水。
“吱吱吱吱。”一只老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许征身边,从他脚边穿过。
矿内有这么一个传统,遇见老鼠不能打。
相反,矿下的老鼠备受尊敬。
有老鼠出现的地方,就代表着有氧气。
一旦遇上老鼠集体搬家的时候,就知道矿快塌了。
所以老鼠在矿下,非但不是祸害,还是他们矿工的恩人。
同样是挖洞的,老鼠算得上是他们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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