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有必要刷信用卡,没钱更不要刷信用卡,出来刷总是要还的,刷卡一时爽,还款火葬场,他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
但现在,哪怕明知后期会有还款压力,他还是得醒着头皮刷。
“剩下的刷这张吧。”
女护士接过银行卡,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进医院还信用卡?真够惨的。混的惨?还是重病惨?或是两者都惨,反正她看这帅哥的表情是越看越可怜。
开始江成川还在为刷信用卡有负担,等到两天后乐乐二度进行抢救的时候,他却恨不得把这张额度只有两万的信用卡刷爆,爆出二十万,二百万来。
做梦也得挑时间,大白天的他连五万都梦不出来,只能站在医院门口的ATM机前,扬起脸生生把眼眶里的液体憋回去。
他大步流星跑回重症室门口,江友良坐在椅子上看手机,见他过来,粗声问,“钱交完了?”
江成川看了这个满脸不耐烦的男人一眼,“……我的信用卡已经刷爆了。”
“什么意思?”江友良脸色不好看起来。
“没钱了,我一个月顶天也就万把块的工资,乐乐的生活费花销四五千,根本存不了什么钱,这一次全都掏空了,”江成川低声下气地解释,一心希望能从这个身为自己父亲的男人口中得到一句理解,一句安慰,告诉他,没事,爸去想办法。
然而什么都没有。
江友良才不管他处境有多为难,霍地一扭脸,指着他手上的包硬声道,“嚯,现在知道没钱了?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什么马醅什么鞍,我听说你一个包就得好几万,手表也要不少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爸,你怎么骂我都认,但能不能先借我两万块钱,等乐乐一出院,我立马想办法还你!”江成川无心跟他争辩那个包那只手表的来历,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它们,现在当务之急是筹钱交医药费,江友良骂他两句甚至揍他一顿都无所谓。
江友良当然不可能揍他,只是一口回绝,“我哪来的钱!你以为守着那个破烟酒店能发财?!”
“爸,那可是你亲孙子!”江成川胸口起伏,强忍焦急沉声说。
江友良脸色僵硬地看他一眼,垂下目光死活不开口了。
江成川大小就领教过了这个人的自私绝情,但万万想不到在这种他还一点人情味都不讲,对亲儿子亲孙子也这样冷血。
嗵地一声,江成川双膝跪地,“爸,我求你了!”
“没钱!你是要逼死老子?!”江友良猛地站起来,色厉内荏地吼。还不知道救不救得活的,就算救好了说不定也要变傻,拖累你一个孤家寡人就够了,还要我跟着倒霉吗。
说完,甩手逃了。
江成川僵硬地跪在空荡的座椅前,两个护士惊讶地从他身后走过,窃窃私议。
过了半晌,他默默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在椅子上坐定,静静等着重症室里的忙碌结束。
不知何时,抢救的医生走了出来,“孩子的爸爸?”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江成川急忙迎上去。
医生面色凝重,“肺部感染,心脏衰竭,脑膜炎,这孩子受罪,情况暂时稳定了,接下来还要继续治疗。”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最好是不要,让他隔离治疗以免引发其他感染,”医生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讶异他这么年轻,“带孩子不能掉以轻心,病情发展这么严重了才开始系统治疗,你们大人也真是心大。”
江成川心头一紧,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拖?是指乐乐之所以病得这么严重,是拖延导致的?是不是早点治疗,乐乐就不会发展到进重症监护室?
医生已经走远,这些话他没人可问。黄珍?江友良?他们早就躲得远远的,问他们,或许更应该问他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孩子一满月就扔给别人带,以为等一等就会有条件把他接到身边,最后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夜色降临,医院里比白天更寂静,除了江成川守在门外,只有值班的护士进出重症室。
“重症二床的家属,费要赶紧去交,以免影响后续治疗。”
“好。”
护士的脚步声走远,江成川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如果有人在场,不需要细看也能发现他正在发抖的手。
短短十几秒的呼叫,却像冰河解冻那样漫长,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他才故作镇定地找回理智。
“你好,我是李望白。”
“……我是江成川,”他以为自己会慌乱,说出口的话却稳稳当当。
电话那边的人愣了一愣,仿佛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淡淡地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江成川突然卡住了,一种难言的尴尬和难堪蔓延开来,挣扎了两秒,他最终还是毅然继续下去,“能不能借我点钱。”
他以为会被嘲讽,谁料李望白毫不惊讶,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还是那么冷淡的语气,“哦,借多少?借多久?”
“五万,”江成川无声地咬了咬牙。
“确定只要这么少?”
“借多了还不起。”
“……那倒是,”李望白似乎冷笑了一声,厌倦了跟他说话似的,“难得你还记得我的号码。卡号发过来,身份证拍过来。”
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
明明没有一个脏字,江成川却感觉自己的脸都被踩在地上碾压,他深吸一口气,阿Q精神地自我安慰了一下后赶紧把号码和照片发了过去。
这个人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竟然还点明要拍身份证,借五万块也怕他跑路。
不管怎么说。好歹先把医药费交了。
缴费窗口早就下班了,他在自助机上刷了卡,稍稍松了一口气后,又回到重症室门口的椅子上坐着。
废寝忘食,只祈祷乐乐赶快好起来。
半夜里,江成川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一向十分在意形象的他,长手长脚地支在那儿,竟也不觉得硌得难受。
就这样独自一人守了三天,抽空吃了点东西的江成川刚走到重症室门口,却发现病房门大开,一群医生护士围在里面。
见他回来,一个护士火大地质问,“重症二床的家属,你怎么不接电话?!孩子刚刚……”
说到这,她突然哭了。
江成川脑袋发懵,愣愣地摸出手机,“我的手机,没电了,这几天都没冲电……”
他抬头望去,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一股悲伤弥漫而来。
“……我儿子怎么了?”他强颜欢笑着问,眼泪却簌簌掉下来。
乐乐最终还是因为器官衰竭没了。
两个月前刚满一周岁,话都还不会说的乐乐早已经等不到见他一面,从江成川回来,他一直都在昏睡,偶尔睁开眼也是在哭闹,隔着病房门,江成川根本不能安慰他。
甚至或许在他懵懂的认知里,爸爸是什么他都没印象,一个陌生而奇怪的男人,又怎么安慰他。
江成川每次从手机上看到他稚嫩的脸,过后总要牵肠挂肚好几天才能平复思念,那种魂牵梦萦的感觉,相信天下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不能感同身受,哪怕他们再爱自己的孩子,于他而言都是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的。
万箭穿心是什么感觉江成川不知道,但想必也比他此刻犹如陷落宇宙黑洞的绝望窒息来得痛快。
第四章
近几天,江友良家的小孙子病死了的事成了街坊四邻私下里悄声讨论的话题。
一周岁多的幼儿夭折并非什么稀罕事,听到这种消息的人顶多惋惜几句也就放在脑后;父子争闹虽然难看,也可以理解,毕竟人都有脾气,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亲人之间偶尔产生摩擦确实属于正常现象。
但事出江家,还是由江家那个来历难堪的二儿子引起,这就有得议论了。熟识的人说起他们家来,谁不撇撇嘴嘲笑几句?江友良这个人闹的荒唐事,打从年轻时起就叫人见怪不怪了。
一群街坊围在江家小院门口,听着里面传出的激烈争吵议论不休。
“哎,这隔代带小孩本来就吃力不讨好,更何况还不是亲妈亲奶奶,再怎么辛辛苦苦给他从小带到大,最后也得不到一声好,不出事就算了,孩子生点病出点事,一锅端全算你头上!”
“话虽这么说,关键现在这次人家孩子可不是生点病,哭哭闹闹什么的,刚满周岁没多久,哦嗬,没了,换成谁都难受,他生气发火也情有可原。”
“要我说,最可怜的还是那小乐乐,长得多好看一孩子,见人就笑,不认生。就是福气短了点,经常不是感冒就是拉肚子的,平日里看着就弱,也不怪这次挺不过去。”
说到这,议论声变低。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还真是,这老二当年出去上学那事可是闹得挺不好的,怎么好不容易去了书没看读出什么名堂,孩子倒不明不白弄回来一个。”
有人摇摇头,“江友良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小的也跟着学不着好!”
“也不知道当年他们这一家子是怎么弄的,竟然还敢把老二接过来养,是嫌不够闹笑话怎么的,这下好了,现世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