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CBD两极分化严重,一侧霓虹闪烁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疯狂的商业地段,一侧是人去楼空黑灯瞎火的写字楼。
韩通明开车过来时,程眠正像个流浪儿一样抱着包坐在一家店面前的木椅上,背后是透明的玻璃门,似乎通向没有尽头的黑暗,地上还有雨后未干的水迹,反射出清冷的月光。韩通明把车开到程眠面前,停了一会儿见他不动作,只得开门下车。
程眠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穿着单薄的衬衣,整个人破破烂烂的,失了魂一样盯着高大的男人走到他眼前。见他还是没反应,韩通明伸手拿过他的包,提起箱子说:“先上车。”他转身把程眠的东西塞到后备箱里,回头去找人,发现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车里。
“……跟个鬼一样。”韩通明暗自嗤笑一声,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
车内沉默,韩通明安静地开车,什么也不跟程眠说,但程眠是老实不了两分钟以上的。
“去哪儿啊……我不去酒店……”程眠本来以为韩通明会把自己带回家,可他家里又没多余的客房,若要让两个人睡一张床,大概得把自己先用消毒液浸泡三日暴晒一周才能沾他家的床单。
“你有钱住酒店吗?”韩通明都懒得多看他。
“你有啊……”程眠小声说。
韩通明再次感受到,即使十年二十年不见面,程眠也还是那个程眠,从前是恃宠而骄,现在依然死性不改。
“那你住青旅去吧,80块一晚,我给你出。”
“…………我不去!”程眠一看以退为进不好用,开始耍无赖,“让我睡你家吧……我睡沙发打地铺都行,还给你做饭,要是来人了我就自己出去找地方呆着,不让他们看见……”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可怜。
韩通明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程眠缩在座椅上,被安全带绑得牢牢的,像只筋疲力尽被逮回家的小鹿,他天生一对笑眼,笑起来时能甜到人心里去,叫人忍不住也跟着他柔软放松下来,不笑时眼尾却微微下耷,看上去无辜得很,就像他此刻,茫茫然的大眼睛瞪着前方,倒映出零星的灯光,失去了狡黠的外装,嘴巴红红的,时不时小声念叨两句。
直到车停进车库,程眠才放下心来,谄媚地把自己的行李抢过来,一颠一颠地跟着韩通明上了楼。
公寓还是跟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大概是多了暖光灯的温度,感觉没那么清冷。行李箱底下滚了些泥土,韩通明不许他再往里搬,程眠只好蹲在门厅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
用分装袋的习惯还是他们以前去夏令营韩通明强迫他养成的,但即使如此,箱子还是装得乱七八糟。韩通明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终于难以忍受地把他拨到一边。
“你不是做模特还是演员什么的吗?穿成这样专门演乞丐?”韩通明把咸菜一般塞在箱子里的衣服用力抖了抖,根本不想挂进衣柜,直接塞进了脏衣篮。
“衣服当然是人家提供的,我哪里有钱买……”程眠坐在地毯上,揪上面的毛毛,被韩通明打了手。
韩通明整完了箱子,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的洗漱用品,嫌弃地扔进了垃圾桶。
“哎——好吧……随你……”程眠不敢反抗韩通明的淫威,小声问,“你家有多余的被子吗?我睡哪?”
“你不是说打地铺吗?就睡这吧。”
“…………”程眠没想到以退为进不好用,韩通明真的接下了他的话茬来,傻愣愣地看着韩通明。
韩通明撇了他一眼,继续收拾箱子,扒拉出两个药瓶,“这是什么药?”
“……感冒药。”
韩通明仔细看了一下瓶身,说:“这都是中成药,你能吃吗?”小时候程眠一吃中药就过敏一样长小红疙瘩。
“啊……不知道啊,我说我感冒了,店员让我吃这个的。”
韩通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进屋去换衣服了,出来时看见程眠还在地上看他,示意他去卧室,道:“你睡卧室,我睡工作室。”
“不用不用,你睡你的,我睡工作室……”程眠哪敢霸占他的床,赶紧起来表态,他刚才说睡地板睡沙发其实只是想让韩通明心软,但真把韩通明赶去睡沙发,他又心里愧疚。
“别废话,赶紧去睡。”韩通明看他嘴唇殷红,一脸要生病的前兆,把他推进了卧室。
程眠坐在韩通明的床上,心情和上一次大不相同,他开心地扑在上面打了两个滚,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深深吸了口气,是韩通明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还是跟以前一样。
滚了一会儿,韩通明敲敲门进来,手上一杯清水和两颗白色的药丸,递到他眼前说:“吃了。”
程眠坐在床上,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韩通明,张嘴去叼他手心里的药,被韩通明蜷起手指敲在脑门上,说:“你没长手吗?”
韩通明眉间全是疲惫的困意,还耐着性子等他,现在已经快1点钟了,如果不是他,韩通明已经遵循他的标准作息入睡了。程眠想到这,不敢再闹妖,乖乖抓起药吃了下去,然后翻身钻进了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乖乖地看着韩通明。
“冷不冷?要不要开空调?”他问。
程眠摇了摇头。
韩通明把水杯放在床头,顺手关了灯。
“睡吧。”他关上卧室门的时候,用很轻的声音说,“难受了叫我。”
光线随着合上的房门被赶了出去,卧室重归黑暗,结束了兵荒马乱的一天。
程眠闭上眼,抓着被子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他被韩通明捡了回来,哪怕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把他带进了自己的领地,也足够让他感受到了安全。
他无比困倦却又精神亢奋地开始幻想,说不定这就是他们关系转折的第一步,他还有机会重新在韩通明面前以一个新的形象出现,虽然他们吵过很多次架,说过各种不经大脑的狠话,但这都是可以弥补的……
药效让他神志渐渐昏沉,他脑中的蓝图还没畅想完,就如晕开的油彩理不清头绪了。
希望自己的病慢点好……但也千万不要一病不起,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别提横眉竖目的韩通明了,还耽误自己搬砖还债……
程眠心里乱七八糟地祈祷着,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隔壁的韩通明躺在展开的沙发床上,翻了两下`身,又打开了手机,发了个信息给魏阳,说明天有事不去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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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难得的晴天,秋雨洗过的空气无比清爽,携着温热的阳光钻过纱窗,试图稀释一屋子的病毒因子。
程眠早上就开始发烧,迷迷糊糊,浑身燥热,手脚乱动着想把被子踢开,又被紧紧地包起来,他挣脱不开,难受得不得了,带着哭腔发出细微的呻吟。
隐约间听见谁的声音在耳畔低沉地威胁他:“别乱动,不然去医院。”
“别……”他睁不开眼,喃喃地念叨着,“别去医院……”
他可没钱为了一点发烧感冒就去医院这种豪华场所消费。
“那就乖乖别动。”
韩通明把手放在冰袋上捂一会儿,先把手放在程眠滚烫的额头上,程眠瑟缩了一下,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温顺地往他手上靠,然后他把冰袋换上,掖了掖程眠的被角。
嘴里被塞进了药粒,片刻便被唾液融化,一嘴的苦涩,程眠本能地想往外吐,被人轻轻抬着头灌了两口水咽下去,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泪珠,十分可怜地陷在白色的床单上,韩通明看着他烧得发红的两颊,心里无比烦躁,动作却更放轻了。
被子里的程眠还在轻微地蠕动,韩通明把手伸进被子里找到程眠的手拉出来,温声说:“可以伸一只手出来,一会儿就不难受了。”他想起来把遮光帘拉上,程眠却攥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得作罢,坐在床边上用另一只手处理手机上的工作信息。
“嗡嗡——”手机震动了两下,跳出一条信息。
在呼伦贝尔大草原喂羊:“你昨晚猎艳去了。”
韩通明:“滚。”
他这边刚发出去没一分钟,魏阳的电话就追了回来,他怕吵醒程眠,赶紧接起来。
“你昨晚去干什么了?那么晚给我发信息。”魏阳的声音听起来洋洋得意,被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所折服。
“你明年就30岁了,而立之年了,怎么比前台小姑娘还八卦?”韩通明压低嗓音,不耐烦地说,“你有事没?没事挂了。”
“别别别,我有正经事说。老王说过一阵想回国,他媳妇说再不回国现在就去堕`胎。”魏阳叹气道:“他吓得不轻,你说墨尔本那边怎么办?”
“墨尔本的业务基本都稳定了,也不是非要王远航在那边坐镇不可,而且你的小外甥不是正好在澳洲吗?让他提前上岗历练。”
“他毕业没多久,合适吗?”
“我和王远航都可以出短差,你就更无所谓了,常住在那都行。”
程眠被电话声吵到,不安稳地动了动,韩通明用拇指轻轻在与他交握的手上安抚地摩挲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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