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年纪上来了,程有均总感觉没有那么有精神,往年即使是最朴素宽松的旧衣服,他也总能穿出挺拔潇洒的感觉,翁雅没少说过关于他年轻时候的模样,每每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说他是最英俊有朝气的青年,整条街的姑娘都羡慕她。
这次他的身形较以往略微佝偻了起来,明显的有了疲态,翁雅好言好语地劝他,既然生意不好做就回家嘛,程有均不置可否,勉强留了下来,但依然早出晚归。
程眠下午的时候从学校溜回来,他忘记拿家长签字的分班表了,被班主任赶回家去取。
午后最让人困顿的时候,社区街道也很安静,只有忽远忽近的蝉鸣和三三两两树下乘凉的主妇,他从敞开的院门进去,却发现自己的房门紧闭,里面传出些奇怪的声响。程眠有些慌,怕是遭了贼,下意识地想跑去找韩通明,想起他应该还在上课,于是只能自己猫着腰溜到后院想偷偷看一眼屋内。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场景。
那张他睡了16年的木床上,正纠缠着两个赤裸的男性躯体,挤压得那张小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混杂着浑浊粗重的喘息,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露出这样丑陋的姿态,像只狰狞的恶兽,抛开了油头粉面的伪装,露出了准备吃人的面貌。
程眠蹲在窗台下面死死的捂住嘴,想把冲到喉咙口的尖叫压回去,他看见了什么?那个人真的是程有均吗?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精神错乱了,想站起身来再看一眼,但是腿软得像豆腐,他根本站不起来。屋里令人作呕的声音依旧在继续,他受不了,把手指塞进嘴里咬住,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院子门口。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了学校,他的手指被自己咬得流了血,沾在嘴唇和校服上,吓坏了班主任,对他没找到分班表的说辞也没有过多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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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程眠便明显开始精神恍惚,有时在后面叫他一声都能吓得他一跳三尺高,翁雅以为他中了邪,不知听从了谁的建议去给他求了一道符,还逼着他喝掉,他罕见地跟翁雅吵了一架,晚上便不肯再回家,非要去韩通明家里睡。
韩通明皱着眉头给他擦滴水的头发,程眠一晚上话也不说,饭只吃了两口,作业也不好好写,最后韩通明生气了,睡觉之前都不肯再理他。
晚上他听着程眠细细的呼吸声,知道他现在虽然安静地躺着,可明显没有睡着。韩通明爬起来打开灯,把他的脸扳正,严肃地问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程眠被他扯来扯去,就是不肯正视他的脸,最后两个人都有些恼怒,下手开始不分轻重,险些打起来。
韩玥在门口“哐哐”敲了两下门,不耐烦地训斥:“干什么呢?几点了还不睡!”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各自抱着被子生闷气去了。
他不是不想说,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如果再不找人倾诉,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以往就算跟翁雅开不了口的话,他也总能把所有的秘密告诉韩通明,可这次不行。
不关乎他们各自的颜面,而是因为他认得那个男人,他的眉眼他太熟悉了,跟与他耳鬓厮磨的青梅竹马像了七八成,尽管已经许久不见,但程眠可以肯定,他就是几年前与韩玥离了婚的韩通明的父亲。
他谁也不敢说,像只捡了个烫手炸弹回家的小仓鼠,每日心惊胆战,抱在怀里瑟瑟发抖。
家长会那天,翁雅去韩通明的班级给他充当家长去了,他们俩一天都没跟程眠说话,因为他最近像个刺猬似的,把家里气氛搞得一塌糊涂,是程有均去给他开的家长会。
那天本来大部分学生都不在学校,可程眠心神不定,自从亲眼见了程有均做得丑事之后,总觉得他干什么都心怀不轨。
他抱着书包蹲在花坛旁边,看着家长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教学楼,直到他的班主任都出来了,还没见到程有均。
程眠跑进教学楼去,因为放假的关系,学生老师的数量都寥寥无几,他在教室周围转了一圈,最后终于在公用厕所里找到了他的父亲。
程眠以为那天下午在他的小床上,他已经见识过程有均最丑陋的一面,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疯了一般喊叫出来。
程有均吓得一哆嗦,整个人都软了,所幸进来的人是程眠,他慌乱地把自己的裤子提上,手上也顾不得再抓着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学生。他一只手抓着裤腰带,一只手去抓程眠,嘴里急切地小声念叨:“眠眠你别叫……爸爸求求你……”
铺天盖地的恐惧向程眠袭来,他的大脑根本没给他时间反应到底在发生什么,程有均的手像烙铁一样按在他的身上,他用尽全力挣脱开,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个瘫倒在小隔间地板上的学生旁边,那男生身材很瘦小,穿着高一的校服,裤子已经被褪到脚边,露出瘦弱白`皙的下`体,上面全是指印,还有一点不知从哪来的血迹,程眠不敢去碰他,崩溃地朝程有均大哭:“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你小点声!你想让我死吗!”程有均肝胆俱裂,极度的惊惧之下他扯着程眠的头发抬手“啪”给了他一耳光,力道之大打得他眼冒金星,一头撞在隔间的门板上,程眠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跌坐在一边。
程有均哆哆嗦嗦地把裤子穿好,爬到窗台上试图从那里翻出去,一边回头小声对程眠说:“你别跟别人说,眠眠……爸爸求求你……求求你了……”
程眠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狼狈猥琐的身影,绝望地向他的父亲求救:“爸爸……爸爸……”
程有均慌张地四下张望,双手合十不住对程眠哀求,然后翻出了窗子。
急促的抽泣和低哑的呻吟在空旷的公共厕所里显得格外清晰,程眠大脑一片空白,嘴里不住地低声叫着爸爸,好像这样就能等到程有均回来救他一样。
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事不省的学生,他用力捏紧双手,强迫自己先给那个男生穿裤子,他手抖得太厉害,恐惧和紧张让他气力全无,越害怕越慌乱,那男生被他翻来覆去撞了好几下。
“妈妈救我……通明……韩通明……”他嘴里无助地低声呐喊,只想嚎啕大哭,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韩通明没有跟他在一起,每一次的困境他都来救他了,为什么这次他不在呢?
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陌生的询问声由远及近:“谁刚刚在这喊啊?”
程眠跪在地上,带着满脸的泪水和绝望看着那两位老师震惊的面孔。
少年的程眠脑子里还装满了电脑游戏和碳酸饮料,脸皮也没有现在这么厚,根本理解不了也解决不了这些复杂而诡异的状况。他既不能说出程有均的名字,也撇不清跟自己的关系,情势像破堤的洪水把他打翻在地,根本直不起身来。
他从不知道挨打这么痛,暴怒的家长拽着他衣领两耳光抽得他当场吐了出来,差点耳膜穿孔,办公室里乱作一团,哭声、喊声、怒骂声像一锅滚烫的开水,把他的生活泼得面目全非。
幸而他当时还没有满16周岁,翁雅跪在地上求了他们一天,两方家长哭到几乎昏厥,对方考虑自家孩子的情况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最终没有选择报警,而是要求他退学和一笔高昂的赔偿金。
他的人生就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如遭遇火山爆发,一切都分崩离析,他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他钟爱的全部,顺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直直地掉下了地狱。
程眠至今为止都经常幻想自己其实是在做梦,这些事情过于荒诞,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应该是在高中课堂上继续念书等着参加高考的傻学生一个,那个鬼怪一样的父亲也不是真实的,他还是应该一如既往的高大英俊、意气风发,带着荣光和礼物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韩通明也依然是那个对他温柔纵容的少年,在每次看似凶猛的争吵过后,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冷着脸把他抱在怀里。
不要把他赶出去,他没有地方去了,妈妈被他害死了,全家人都被他的债务套在原地,倒霉的Weyman替他收拾了许多次烂摊子,他根本不想这样的……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不受控制地越变越坏,急转直下的处境会磨灭人的斗志,流言跟着他来带了那个小小的乡下,他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的恶意,原来人做错了一件事,真的就会永远抬不起头来。那个教学质量欠奉的高中里,他几乎没见到过老师和同学的笑脸,校服和书包上每天都有出自不同手笔的佳作,每当他被堵在角落里挨打想要反抗的时候,对方只要一句“强`奸犯还有脸来上学!”,他就哑口无言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那是他父亲的罪孽,他放走了他,活该要替他还。
翁雅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她时不时就会抱着程眠痛哭一场,指爪狠厉地掐他,想把藏在他体内看不见的邪恶因子抠出来,然后随手抓起一件事物抽打程眠,因为他的校服被弄脏了,作业被人撕烂,被人浇了一头脏水,这些全部变成了他的过错,是他即将变坏的预兆。他不敢说,一提到父亲,翁雅就发疯一般地吼他,说有他这样的儿子谁会愿意回家?或者歇斯底里地怨恨程有均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她从前的岁月静好全部被浓烈的黑火侵蚀掉,她不再打理盆栽,首饰盒被她锁进了抽屉,她现在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着程眠,在他的行为出现任何瑕疵的时候冲出来给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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