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真跑出来才发现身上没有多少钱,手机也没揣在兜里,想回去却看见门卫重回岗位,没办法,只好将就着上了公车,赶去老宅。
雨开始变大了,已经可以打湿人的衣裳了。
路疑躲在老宅大门的瓦顶下避雨,任由衣服上的湿气慢慢渗进去,着急地拍着门,大喊着“奶奶,奶奶”,但除了雨打到瓦片上和他拍门的声音以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隔壁说是搬走了的空宅大门突然被推开,“嘎吱”一声,打断了路疑拍门的动作。
“那院儿空了……路疑?”走出来的人是张婶,睡眼惺忪地说了一半,看见了路疑,瞬间清醒了:“你怎么在这?你没去葬礼吗?”
路疑因为这句话猛地打了个哆嗦,差一点丢了舌头,磕磕巴巴地问:“什么葬礼?谁的葬礼?”
千万不要是……千万不要!
他在心里乞求着,看着张婶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身上一阵发冷。
但张婶听不见他的心声,继续张口说道:“……你奶奶的啊,你不知道吗?”
“轰隆——”
第69章 第 69 章
“轰隆——”
路疑踉跄了几步,扶着门,大口大口地喘气。张婶被惊雷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看见路疑慢慢跪坐下去,连忙跑过来:“路疑?”
没了。
人没了。
路疑脑子发空,看着一旁不断被水击打的水坑,觉得这场雨真是太冷了。
“路疑?怎么了?还好吗?”张婶担心地扶着路疑的肩膀问道。
路疑隐约记得张婶的嘴一开一合像是在说什么,可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也听不清,更是记不起来。
“……在哪儿?”路疑打断了张婶:“我奶奶的……”
他没把那个词说出来,他不敢说,也不敢去想。
“在……北边的墓园,”张婶愣了一下:“你……”
路疑耳边嗡嗡作响,听不见张婶又说了什么,他恍惚间推开了张婶的手,跌跌撞撞地往雨里闯。他被雨淋湿了头发,又等了很久,才坐上公交车。
“这条路我好久没见过了,”路疑从回忆里短暂地走出来,抬手指向路边的小吃铺给向阳看:“那天就只有它开着,剩下的都闭店了。”
向阳顺着他的手指去看,看见了一闪而过小吃店的招牌,于是连忙回头看向路疑。
糖葫芦。
路疑那天也看见了招牌,九月初,山楂果陆续开始熟起来,糖葫芦也会偶尔放在空调房里卖。路疑坐在车上,一瞥眼,刚巧撞上了打开的店门里红彤彤的糖葫芦串,脑子一炸,一滴水就从他的脸上滚了下去。
算起来,院子里那棵山楂树的果子也该变熟了。
冰糖在,小院儿在,山楂也在。
只是奶奶不在了。
“我那天好像跑了好久,”路疑感觉到向阳加大的手劲,松开眉头笑起来,也用力地反握回去:“干嘛?想跟我比手劲儿?”
“不是,”向阳本来看他表情不对想安慰他,结果被他这么一打岔,有点不好意思:“跟你比手劲儿干嘛啊。”
路疑笑着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浅浅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盯着自己和向阳握着的手,摩挲着他手侧的同时慢慢又浸在了回忆里:“那天好像在下雷阵雨,特别吵。”
第无数个响雷在天上炸开的时候,路疑坐着的那班车到站了。他跑下车,甚至都来不及绕开积水,直直地冲向墓园。
他踩过无数个水坑,又被无数个雨点浇透衣裳,才到达墓园门口。里面正在下葬,一群人围在那里,都是路疑很少在小院儿见到的亲戚。他的父母一身黑,站在巨大的伞下,看不清表情。
那群人哭嚎着,声音甚至都要超过响雷。
路疑木然地站在大开着的铁门旁,从栏杆的缝隙中去看这一切。那群人围得密密麻麻,他甚至都看不清被放入地下那个木盒的全貌。
“我知道那是我奶奶,我只是不想那是她,”路疑抿嘴道:“我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九月的雨原来可以凉成这个样子。
路疑脑子里闪过的无数回忆中,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他扶着栏杆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瑟瑟发抖。他不敢大声地打喷嚏,只好捂着嘴,躲在阴影处打。
他可以忍受学校里老师同学对他露出的那种眼神,但他受不了回老宅时没人叫他“阿五”。
那种感觉太过孤独寂寞。
他从此就是一个人,再没有能安定下来的安全屋了。所以他开始在自己身外筑起一层壳,那些令他不快的事统统被他挡在外面,那层壳就像是他自欺欺人的“安全屋”,好像他忍了、无视了,那些不快就会消失。
直到他遇到了豪哥。
“我初一的时候其实也被堵了几次,不过没几次,也不重,”路疑撇嘴道:“但是初二我莫名其妙的就被一个女的给盯上了……你放心,我拒绝了。”
“我没……”向阳不自觉地转开眼神,隔了一会又转了回来::“……我眼神很奇怪吗?”
“嗯,”路疑煞有其事地点头,在看到向阳有些窘迫地眨眼时憋不住露出个笑,轻咳一声做掩饰,看向别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讲了下去:“但之后那个豪哥就冒出来了,带了一堆人,堵人的频率高的吓人,初二一年里我几乎身上都带着伤。”
向阳看着路疑低垂的眸,说不出话来。
14岁的路疑,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他已无从得知,但现在这个17岁的路疑身上,肯定还是带着那些痊愈不了的伤疤,兴许还是有14岁路疑的影子。
“他们看我不反抗,干脆越打越凶,我好几次差点被他们打得动弹不了,所以为了不被打死,我就慢慢开始反抗了,”路疑想起那时候的事,面色冷下来:“现在想想我早就该反抗了,怎么不还手挨了半年打才反应过来。”
豪哥最初带的那几个人起初还天天来揍路疑,但慢慢地开始打不过一打就跟人同归于尽一样的路疑,后来就不来了,于是豪哥又带了另外一拨人,越发频繁地堵路疑,然后这波人又锻炼了路疑另外的一种打法,路疑一身打架的本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初中那几年,我爸妈一开始也找过我麻烦,因为我老受伤,药费他们不想出,他们甚至还指着我的鼻子骂了几回,”路疑耸耸肩:“我忍了几次后就不想忍了,干脆一拳把我爸鼻子打出了血,指着我妈鼻子骂她,所以他们就从此无视我了,除了必须的钱以外什么都不给我,我咬牙扛过去了。我初三一边打架一边自己学,考到了这里,远远地离开了那边。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豪哥被我划开胳膊、我爸妈把我户口落了出去,不再给我一分钱、我开始学音乐……我遇到了你。”
向阳的心猛地一跳,被路疑捂住眼睛一下子亲下来。
他搭在前座上的另一只手猛地缩起来,在机械报站声里尝到了一丝咸涩。
“到了,”路疑放下挡住向阳眼睛的同时迅速转身,拉着向阳走下车,仰着脸任由雨水往上浇:“雨变大了。”
向阳看着他闭上的眼睛和带着水痕的脸,沉默着抬手摸上自己的唇角。
那里是湿的。
向阳放下手,不再看路疑,只是握紧他的手,末了轻声应和:“对啊,雨变大了。”
路疑睁开眼,再在细密的雨里眯起眼,他拉着向阳的手,无声地站着,直到看见向阳被打湿的一绺刘海贴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才猛地醒过来,带着他跑向一旁避雨:“我去买把伞?”
“这附近没有卖伞的吧?”向阳不甚在意地把贴在脸上的发拨到耳后,看了一圈周围:“都是……殡葬用品。”
他说“殡葬”两个字前还悄摸地看了眼路疑。
路疑注意到了向阳的小动作,心里一暖,觉得这雨确实是夏雨,带着暖意落在身上。他看四下无人,就扯开外套的一边,挡在脸侧,偏头吻了上去。
向阳被他亲的往后仰了一下,没仰过去,被他扯住了。
一旁是车站灰蒙蒙的广告牌,一旁是被外套挡住的世界。被头上雨棚挡住的雨,密密地落在了心上,带来一点点扩散的暖意。
“冷吗?”路疑松开向阳,往后退了一步,气息还是乱的。
向阳嘴还没合上,唇上沾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什么,亮晶晶的。他捯了两下气儿才回过神来摇头:“不冷。”
“那就不买伞了?”路疑问他。
“别买了,”向阳说:“大不了回去洗个热水澡。”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脾气,等向阳和路疑走出车站就开始变大了起来,雨点打在叶子上的声音大的像是交响乐,听多了倒还挺顺耳的,就是衣服湿了贴在身上感觉不怎么好。他俩本来还不急不慢,后来干脆都跑了起来,结果跑到了墓园,身上热了,雨也小了。
“这什么天儿啊?”路疑哭笑不得地看向天。
向阳也被逗乐了,抬头望去,看见了太阳的光在稀稀拉拉的乌云后面蠢蠢欲动,笑着摇了摇头,晃着路疑的手:“走吗?”
路疑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他眼睛不聚焦地看着天,过了会儿才眨眼低下头,深呼吸间下定决心,回过身看向墓园的大门,握紧向阳的手低声道:“走吧。”
铁门变矮了,树变高了,无数个墓碑前的花也都换了品种。
路疑一步步走向记忆里那个墓碑,脚步也变得沉重,直到他看到墓碑上笑着的奶奶的时候,那口从他12岁时堵到现在的气才被他缓缓吐出来。
相似小说推荐
-
短不萌[合集] (约久) 晋江2019-04-13完结几个纯爱短篇,集中放在这边三篇现耽,一篇古耽。阅读指南——①《尚遥和他的简老...
-
下三滥 (zk小侯爷) 晋江2019-02-21完结在肖阳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杯具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俗话说得好,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别人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