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爷爷的病情像是加重了。
上星期箫以寒来看望过爷爷。当然,他不会挑我在的当儿来,我知道是因为这病房里的其他证人说的。而爷爷奶奶却对此缄默无言,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先前像是刘关张铁三角的我们为什么现在关系这么僵,却也能感知到小钰去后我和箫以寒的日益疏离。当初爷爷奶奶最疼小钰了,待他比亲孙子还亲。当然了,小钰那么鬼灵精怪,常常逗得他们开怀大笑。我无法想象到他们若是哪天知道了最疼的小孙子是因另外两个孙子而死会是怎么样的锥心刺骨。
我常常想,如果那天我和箫以寒没有做那种荒唐之事,小钰不会死,箫以寒不会这么痛苦,爷爷奶奶也不会失去两个绕膝的孙子。
但是,邪恶的种子早已在暗地里生根发芽,现在结出苦果,我们不得不尝。
☆、第 6 章
陶然消失了一星期后又出现了,没事儿人似地来毓秀班串门。班上同学似乎个个欢欣鼓舞,却又不免好奇问他那些日子去哪儿潇洒了也不来学校,他笑说在三模前给自己放了一个小长假。
我有些惊讶,我单单以为他只跟我断了关系,不来毓秀班也是为了眼不见为净。
我揉揉太阳穴,努力把杂念挤走。明天就是学校为高三举行的第三次模拟考试,我得赶紧把手中的这道题做完,然后帮忙布置考场。
紧锣密鼓的练兵备战马上就要到上战场的阶段了,老师们个个正容亢色,说三年炼狱,再坚持这最后个把月便能借长风破浪,直济沧海,若是懈怠了,就等着别人踩在自个儿头上云云,连空气都充斥着紧张。说实话,我不信以高压来催人奋进,就真的能达成效果。但是却也不敢松气,这常令我忍俊不禁——我是不在乎高考的。这话说出口估计也没什么人信,而且也矛盾,但却是真的。我早就不再憧憬未来,只盼着这一生早早了结,便是草草收场也无妨。
乱绪纷飞如无数根交缠的细丝团成一团,我闭眼加大力度按压穴道。
“小言,你头又疼了?”
我抬眼,看见陶然神情有些不自然,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儿似的。
果然,下一秒他的道歉之词便脱口而出。
“说什么对不起?”我把声音压低到只我们两个能听清,“我们本来就不在一条道儿上,现在这情形正好。不过你也不必忌讳我,我是我,班上同学是班上同学,你要来毓秀班玩儿随你,只不找我就好了。”说完却是有点儿难为情,听起来像是陶然非巴着我。
“你跟我走。”陶然抓紧我的左腕子跑出了教室。
我一路想着刚才他眼中闪过的不解与难过是什么意思。
“小言,我知道这几天不来学校也不跟你联系是我不对,但是你能别这么绝情么?什么也不说就跟我撇清关系。”他在一处树荫下停了脚步,气喘吁吁,看起来颇有些委屈。
“我们……”我擦擦额间密汗,“我们不是绝交了么?”
“谁跟你绝交了?”他瞠目结舌,又像是努力回忆,然后十分肯定地说,“我们绝对绝对没有绝交!”
“……没有么?”这次轮到我不明白了。
他撇撇嘴,一脸不满:“小言,你肯定是那天做梦和我绝交了。我说过,梦里的都是假的,你看吧?”
“……”我有点儿恍惚。
“小言,你太狠心了,连做梦都想着跟我分手。”只见这家伙泥了上来。
我后退两步避开他:“行了陶然,别恶心了。”
说什么分手不分手,他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撒娇,我有些不舒服。
“恶心……”他呐呐低语。
他看起来十分受伤,我不明白自己哪儿又刺着他了。并不打算深究,只问及他这几日的行踪。
“我跟我爸又吵架了,我现在在他眼里只是个赚钱的工具。”他恨恨道,“他这人是被钱遮了眼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把儿子当作商业联姻的工具,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陶然说,他为了让他爸死心,做了好多不怎么好的事儿。他说到“不怎么好”的时候还有些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也生了些莫名其妙的尴尬来。
他说他在他们那个少爷圈儿里玩儿得风流名声响亮得惊起了一滩鸥鹭。
我为他的用词哭笑不得:“行了,那你前些日子又‘玉人何处教吹箫’了?”
“我哪儿也没去。”他皱皱眉,“话说小言你别绷着张脸开玩笑行不?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僵脸搓软。”
这话说得……直教人忍不住踹他一两脚。但是看他一脸正经状,只好暗自叹气。
“我去了一个地方。”他说,“每次心里难受的时候都去的地方。跟你那个小树林一样……小言,我比你想得要更了解你,我知道你去那儿是为了……”他又不说话了。
我其实并不惊讶。我很早就不觉得陶然那天只是误闯了那片林子。只是他那天在我面前表演小电影,我实在想不出缘由,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早已习惯了有人在旁观摩。
我想说,那个地方我今后不会去了。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要把话说死。万一哪天箫以寒需要我了呢?
“小言,三模结束后我带你去个地方玩儿啊?”他说。
“好。”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我走出考场,发现陶然正倚在凉亭里老神在在地看着我,旁边还停着辆看起来相当眼熟的摩托。
“考完了?”我看了看他手里的头盔,这次只有一个。
“洗太阳澡呢。”他挑眉。
“得了,看你一身臭汗。”
“还行吧,味儿不重。”他放下深吸了一口气的胳膊,“去医院?”
我们大张旗鼓地骑着摩托从校门口离去。
“嗯,味儿是不重。”我顶着厚重的头盔说。
我很喜欢大风刮在身上似乎不经意就要把人呼走的那种感觉,爽快。
……
“爷爷,我又来了!”陶然扭开门把,言笑晏晏。
“陶……陶……”爷爷双手在床上挣扎,头转过来。
“言言、小陶。”奶奶眼睛也亮了起来。
陶然轻轻皱了皱眉,赶忙走到爷爷身边,嘴里念着爷爷、奶奶。
陶然热情地跟爷爷交谈,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皱眉是我的错觉;而我却因这貌似的错觉心怀惴惴。
……
“爷爷说话好像没先前利索了。”我送陶然出医院时他说。
“……怎么了么?”心咯噔一跳,爷爷好像几天前就已经这样了,而我却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
“你先别急,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他一手搭在我肩上,“你太容易紧张了,试着把心放下来好么?”
斜阳暮光落在陶然身上,使他浑身闪闪发光,他的影子也变得挺拔伟岸起来。忽然,影子慢慢移动,向我靠近,然后覆在了我的影子上,不再动了。
“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身侧的陶然说着指了指重合的影子,“说是主角像这样就能偷走底下的那个影子,然后看见那影子的主人的以往。”
“真是个可怕的故事。”我将影子挪出他的阴影之下。
“也许是关心则乱呢?”我听见陶然说。
“不管是无意,还是关心则乱,总之这种事幸好只是发生在小说里,你说呢?”
“……是……是吧。”
第二天上午我刚从医院回来准备边做作业边等陶然,然而刚掏出门禁卡就听到了嗡嗡的摩托声。
陶然将头盔取下扔给我:“没事儿了咱这就走?”
“陶然,我们去……农家乐?”摩托车的尾部仔细捆着一个塑料袋,透过袋子可约略看出里面的什物——收折了的钓竿、鱼钩鱼饵、食用佐料和一次性碗筷,“但是,是不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只见他神秘一笑:“小言,咱们要去的地方可比农家乐有意思。哥这次真带你飞。”
“要插上翅膀么?”我笑笑。得了,他还惦记着上次没飞成呢。
“哥有坐骑,用不着自个儿飞。”他说着过来帮我戴头盔。
“你不戴么?”我拍开他,“我又不是没长手。”
摩托开至郊区的时候陶然开始减速。
“快到了么?”我问。
“不是。还远着呢。”他大声说,“不过这边绿树环绕的,我瞧着风景不错,咱们也别只顾着目的地了,反正等过会儿玩儿的时间是够了。你近视,多看看山啊树啊,对眼睛好。”
“这才是‘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啊!”下车后,我定定地看着映入眼帘的一排排的绿,高高的翠微与潺潺的白练,竟觉得头顶的日光没那么炽热了。
“第一次来农村?”他眺着前方。
我摇摇头:“小时候随爷爷奶奶在乡下住过一两年,不过现在没什么印象了。”
“我在这儿长到十岁。”他说,“每年都会回来一次。”
陶然用的是“回来”二字,说明他一直把这儿当作家。
“挺好的。”我莞尔。
“你呢?没回去过么?”
我笑道:“我的‘青山绿水’已经被洪水给淹了,能回去的只有‘钢筋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