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块上好的玉,透彻而深邃。
龙放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季青——”
老杨头已经到了,拿着签到表站在台阶上,喊着人。他们要从这边坐车去剧组,不管是群演还是群特,都得跟着群头的安排走。
群头就有点像小学的班主任。
凤三儿也是今天第一天进组,所以也在这里等着上车。
“季青——”
老杨头又喊了一声,龙放正乐着是哪位同行这么不讲究,居然比群头还来得晚,就见旁边刚刚说完自己大名是凤三儿的乡下人站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了过去。
龙放:“?”
凤三儿合理地解释道:“大名不好出头,取了个艺名。”他还一连列出了好多现役娱乐圈明星的例子,以此佐证,态度是非常的严谨。
龙放:“……”
我信你个鬼。
☆、第 2 章
上车的人很多,不过除了龙放和季青都是别的剧组的。
季青第一个上了车,就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了,然后就靠着窗户望向车外。
龙放本来在他后头,不过上车的时候被老杨头拉了一下,低声说了句什么,现在在老杨头身后站着。
季青了然地笑了一下。
老杨头像只护雏的老母鸡。
“有人。”季青把手臂往旁边的椅背上一搭,提醒道。那人刚想说没有占位的说法,可一抬头看见季青的脸,突然就怂了。
季青依旧温和地笑着,手臂也仅仅是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一拂就能拿下这个位置的占有权,可是他不敢。
他有种错觉,好像只要招惹了这位,这辈子都不再会有出头的机会了。
这完全没道理。
那人转身往后走,还很纳闷自己为什么会怕他,能在这里的见面,谁比谁高贵?
龙放无聊地和自己玩起了猜拳,刚刚老杨头让他等一下,他就一直等到了现在,还时不时地往车上瞅一下,就怕没座了。
他们这些小破演员,说得好听是演员,说得不好听就是劳工,衣食住行都没那么讲究,群头自然也不会给他们什么高档的待遇。一辆大巴常常装得人挤不下脚。
今天隔壁剧组要拍阅兵的戏,群演需求巨大,这一车人比往常还要多。
“好了没有啊!”龙放等不及了。
“催催催,没点耐心。”老杨头点完人头,才回过来问他,“我昨天说的话都记住没?”
“什么话——哎哟!”
老杨头卷起签到簿就朝他身上招呼了过去,龙放立马就记忆力爆表地“想”了起来,边咧咧边朝车上跑。他觉得老杨头这两天母爱格外地泛滥,都快成灾了。
老杨头点了一根烟,没想到一抬头和季青撞上了视线。龙放已经走上了车,季青的目光就随之移了过去,没再关心这边了。
老杨头用力地吸了两口烟,过足了瘾,然后就掐了。
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龙放虽然看着粗心浮气,没点正形,可他也晓得事出反常即为妖。老杨头平常对他虽说也不赖,然而那终归只在公事层面,几时像这样管到私事上来了?
干他们这行,萍水相逢,有几个会对你掏心挖肺?所以龙放从来不去想这些虚的。
那就必然是事出有因了。
老杨头这个人,正派又贪闲,能劳他多管闲事的要么是他真的闲得发慌,要么就是“因”在他身上。他愧疚,心虚。
“难不成真有金主下海来淘小情人?”龙放摸着下巴,越想越觉得有理。
老杨头一辈子没干过什么缺德事,这回把他当成商品一样送出去,肯定心有不安。所以才劳心劳力地告诫他要坚守本心。
可这回事,难不成还讲究个你情我愿?
不都是金主爸爸说了算吗?
像什么威逼利诱,暗箱操作,只要金主们想,他们有一百种方法让小猎物们就范,哪里轮得上被安排者做选择?
还是说,那位金主不是传统的强硬派?
“喂,你压着他了。”龙放刚一坐下,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本能地朝声源处偏了一下头,但因为心思还没跟着转过来,显得有一点茫然。
季青指了指他的座位:“你起来。”
龙放刚刚光顾着想事,没注意就直接坐在了空位上,现在一回神,才突然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满车的乘客,他最后一个上来,哪里还会有位置?
他看了眼四周,满满当当一车人,唯独他这里空着。
这太奇怪了。
不过他都坐下了,本着吃进去的东西就不会吐出来的道理,起来是不会起来的。
“这不是没人坐么。”
“你就没有感觉到,你屁股凉嗖嗖的?”季青问。
龙放又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去感受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凉。
季青忍住笑,心说寒冬腊月的椅子,谁刚坐下去的时候不凉?他委婉地提醒道:“你下头坐了个人,你压着他了。”
说来也是巧,老杨头正好从外头上来,带进来一股寒风,就跟小阴风似的从门口众人背后扫过。车里大多都是些没读过书的乡下人,当即就有点信了。
气氛一时有点微妙。
季青说话有种魔力——大约跟他那不徐不疾的说话方式有关,很能令人信服。不知不觉中就把人带进他的节奏里了。
“不是人就好办了。”龙放找回自己后,有些庆幸地说,“要不然我还得讲个先来后到。”
龙放的心眼有马蜂窝那么多,初次见面却接二连三地着了季青的道,这对他来说是要敲警钟的。
“帅哥再靓,不可控者不扰。”这是他一贯以来的处世哲学。所以他虽然有点遗憾,但还是很快地就将季青从“好看、待交”的计划里划拉了出去,送到了“高危、远离”的花瓶里,并且打上了“鬼话连篇”的标签。
他心里有一杆尺子,量出了人际关系里的远近亲疏。
老杨头视察了一圈,然后就发车了。
龙放打定了要远离季青的主意,所以一路上也没有再去找他主动搭话,安安静静地玩着自己的手机。
“你在玩什么?”季青问。
“微博。”龙放头也不抬地答。
“怎么玩?”
微博作为当代年轻人网上冲浪的标配——尤其他们干娱乐行业的——不玩和不会玩是两回事,龙放在思索他到底属于哪一类。
……也有可能两者都不属,他可记得这位嘴里没一句实话。
季青说他30了,虽说看上去不像,但再怎么着,30岁也不该划入老年人行列。
许是他的问题太过奇葩,龙放终于没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认真的?”
季青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好像不会玩微博并不是什么大事。
龙放:“……”
季青把手机拿出来,交给他。
摆明了是要他教他。
龙放看着他那无时无刻摆出来的真诚脸,明知都是假的,居然还从里头看出了求知若渴来,一时心房松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微博app已经开始下载了。
“美色误我。”龙放暗暗地想。
季青的手机很新,不止是外观,还有内存,16G的小内存,垃圾预装占了一大半,连q/q、微信都是预装的老版本,一看就没怎么用过。
龙放用鼻子想就知道这破手机没流量,下载微博都是给他连的热点。
“300块,不能再多了。”龙放想,“保不齐还是充话费送的。”
“现在的手机好高科技,也便宜,充话费就送,我前几天才把我的老年机换掉。”
“……”还真是。
等待下载的时间是漫长的,就算龙放有4G也拯救不了这不要钱的便宜货。
他没忍住问:“怎么不干脆换个好点的?”
“没钱。”季青说,“有点钱就寄回家了,大姐三十多了还没嫁人,二哥取媳妇也要钱,小弟还在念书,不能不管呀。”
“?”关你屁事?
季青看懂了他的表情,解释道:“我们村就供出我一个‘高材生’,还进了京,不帮衬着点,过年回家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这是什么封建残余?
叮——
下载完成。
龙放点开微博注册页面,问:“手机号。”
季青顺嘴就出来了:“15……不对,不是这个。”他就着龙放的手把手机翻了个面,从手机壳里摸出来一截纸条,跟着念了一遍。
他很自然地说:“人老了,刚换手机,记不住。”
还挺有逻辑!
“起个名儿。”
“不能叫本名吗?”
“可以,”龙放手指飞快地打下“季青”两个字,结果显示被占用,“换个,重名了。”
季青:“……”他简直不敢置信,凤三儿这傻逼名字还有人取?
他问,“你写的什么?”
龙放:“本名啊,季青。”他把手机拿给他看,昵称不可用。
季青:“我叫凤三儿。”
龙放装作没听见:“不换也可以的,结巴一下就行,季季季青。”
季青坚持道:“我叫凤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