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岭,我顾不上别的,跑过去拦那辆车。
车里的人就是李建业,后来我猜他那天晚上去到那里,可能是为了转移我的’尸体’吧——呵呵,可当时我不认得他。
我记得他坐在车里的样子,他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问我是人是鬼。
当时我一点都没起疑心,以为是自己从土里爬出来的样子太狼狈,太吓人,还一个劲儿跟他解释我是人,不是鬼,我被坏人活埋,还失忆了,我求他帮帮我,至少载我一程,把我放到一个有人的地方。
他一开始害怕得厉害,后来我好说歹说他就不那么害怕了,他问我还记得什么,我说什么都不记得,他还特意问我:’看你年纪挺小,应该还在上学吧,记不记得在读哪所学校?’——类似这样的问题,他问了好多个,后来想想,他在试探我。
也不知道磨蹭了多久,直到远处有车灯过来——他肯定是害怕我向别人求助,一旦牵扯到别人,就麻烦了,终于答应让我上车。
我能看出来他很害怕,就是那种干了亏心事,真的害怕遇见鬼,可当时我哪儿能想到这些,我还一个劲儿跟他保证,说绝不给他添麻烦,到一个有人的地方,无论是附近的村子还是什么,我就下车。
可能是我的保证起了效果,他不太害怕了,一路上问了我好多问题,关于父母啊老师啊同学啊什么的,我也很努力地回忆,可是没用,脑袋好像被人给倒空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想多了还头疼。
很快我们就上了马路,路过了第一个村子,不过他没提让我下车的事儿——他没提,我自然也不说,一来是希望他能把我捎到就近的城市,二来,他是我醒来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可能当时太无助了吧,心里有点依赖他,希望多跟他呆一会儿……
他开了回墨城,我看到路牌,就跟他说这名字有点熟悉,我可能在这儿呆过,他没说法,可能是在想对策吧。
等到了墨城,他提出让我去他家,我一开始不想去,毕竟——一个老男人,我有点害怕。
可他说他是老师,高中老师,他手机上还有班里孩子的照片——其实就是亚圣书院里的一些照片,可惜我当时没认出来……
他说我这个年纪应该正在上高中,他可以帮我打听,万一我在墨城上过学,兴许他能打听出我的身份,帮我找到父母。
这也是个办法,对吧?听起来还有点靠谱,对吧?……我就答应了。
跟报警相比,我当时选择相信他……你们可能没法理解。刚才我说过了,我其实不太敢去报警,而且,他是我失忆后第一个帮我的人,就跟救命稻草一样,而且他是老师……你们能理解吗?”
女警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别紧张,那种情况下,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谁都会抓住不放吧,理解,真的,而且……不是你的错,他故意隐瞒了身份骗你……不是你的错……”
张雅兰道:“真的吗?你真这么想?”
“真的,不仅是我,任何听说你经历的人都会这么想。”
张雅兰又问道:“那闫思弦呢?”
女警毫不迟疑道:“他也一样,他会认为你是受害者。”
“那我要告诉他吗?”张雅兰的声音里充满了希望。
转而,她又低落道:“还是算了吧……算了……”
闫思弦开口道:“转移话题吧,别聊我了,继续说她的经历。”
女警通过耳机听到闫思弦的建议,立即问道:“那……你接受李建业的帮助之后呢?他伤害你了吗?”
“他……他……”显然接下来的内容叫人难以启齿,张雅兰迟疑了。
女警便安慰她道:“你放心,今天的谈话不会向任何人泄露。”
张雅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小声道:“孩子……是他的……”
“你是说……你曾经有的那个孩子,是……是李建业的?”女警问道。
能听出来,女警在深呼吸缓解自己的情绪。
“嗯。”
“他是不是……强迫你?”
“没有,”张雅兰替他解释道:“他没有,他把我安置在一套小房子里,那应该是他背着老婆孩子买下的房产吧。
他跟我说那房子是他开课外补习班,给学生补课用的,我就相信了。
我还问过他,为什么从来没见他带学生来补课,他说怕我见着生人害怕,他把好多赚外快的补课机会都给推了。说实话,那时候他对我不错的……
我跟他接触,根本就想不到他是亚圣书院里那个电击过我的校长……”
“所以,你是自愿的?”
“我……我也没什么可报答他的……”张雅兰似乎很痛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校长……我不记得啊……”
女警急忙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知道你是被骗的,不怪你,你没错的……”
待张雅兰情绪平复些,女警又道:“可是,你失踪后不久,亚圣书院就被查封了,李建业也被拘留了,他被拘留之后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抓走,也不知道亚圣书院的事——至少当时我不知道。
只是突然有一天,一个警察开门进屋,说他是李建业的朋友,李建业拜托他照顾我,我是不相信的,那些天除了李建业,我再没见过第二个人,除了他我谁也不信。
我想喊,还没喊出来,就被他打昏了……”
“你是说……一个警察,把你给打昏了?”
“是,然后……我不知道,我应该是被那个警察送到那地方去的吧……就是……一家洗头房……”
第91章 采姑娘的小蘑菇(1)
女警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他给你看证件了吗?”
“看了,不过他没穿警服,我记得……他给我的感觉就是特别犀利,特别像个警察。”
“那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嗯……挺年轻的,大概……跟闫思弦年纪差不多?”张雅兰道:“说实话,那段时间我记性不太好,可能也是因为电击吧……而且,我就见过他一面,现在完全想不起他的脸。”
女警追问道:“如果给你看他的照片,或者见到他人,你能认出来吗?”
张雅兰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没关系,你接着说吧,你说被他送到一家洗头房,在哪儿?”
“那地方叫玉园镇。”
一名女警道:“离墨城不远啊。”
张雅兰道:“嗯,你们没去过吧,那地方很小,沿着公路,是个专门给货车司机服务的地方,好多洗头房、桑拿房、夜总会,还有些饭馆什么的。
我在那儿,就是每天接客呗。
我是被胁迫的,老板手下养着打手,把我看得很紧,压根就不能出洗头房,不过跟其她人一样,来大姨妈的时候可以休息几天,也正因为这个,我发现我怀孕了。
一开始还不明显,我也没敢跟人说……我……我想要那孩子的……
我知道那孩子很可能是李建业的,因为我接客的时候都有措施,应该不会是接客的时候怀上的。
而且,孩子让我觉得……怎么说呢,就是突然跟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可以建立起紧密的联系……他是我生的,我的孩子……你懂吗?”
她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总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别人是否理解她,这比问题本身更令人揪心。
女警声音里透出了浓浓的怜悯,“我们懂的。”
“再后来就是……有一天我碰见一个客人,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学习很差的,初中没毕业就不上了,几年没见,也不知他怎么成了货车司机。
他认出我来了,专门选的我,然后……然后他就说了好多羞辱我的话,什么没想到我也有今天,沦落到被他……他叫我张雅兰,他说我叫张雅兰。
我知道碰见熟人了,就很激动,也顾不上他羞辱我的那些话,我就一个劲儿问他,我是谁,从前是干什么的,我家是什么情况。
我跟他说我失忆了,他不信——呵呵,正常人都不会信吧,他觉得我是因为没脸面对老同学,才想了这么一个烂理由。
我哭了,那是失忆以来我第一次哭,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有了一点联系,第一次觉得我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跪下求他,不是求他救我——我知道他救不了我,只是求他跟我讲讲我的事。
我不停地跟他解释,把我失忆以后的经历全告诉他,他可能是有点信了吧,开始跟我说以前的事。”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其实帮助不大,主要他是我的初中同学,而且他中途退学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只能告诉我,初中的时候我成绩挺好,几乎就不跟他们这些差等生说话。
不过,他说了两个人,说是初中时候跟我关系挺好的两个女生。
可能是因为好奇吧,纯粹是想打听我的事——反正我不相信他真心想帮我——他答应帮我联系那两个女生问问,要是她们愿意,就带她们过来,跟我讲讲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