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详着手里的面膜, 连棣却在端详他, 时机一到,真情实感地奉上一波吹捧, “你长了皱纹也会很好看的。”
“谢谢了。”冼子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的粉丝都没这么夸过我。”
“那我先去洗澡啦。”他抱着睡衣站起来,把行李箱踢到一边, 打着哈欠往浴室走,“等下出来再聊。”
连棣:“……哦。”
他傻愣愣地干坐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一阵阵的水声,脸颊又有升温的迹象。
等冼子玉出来后,他无缝衔接般冲进浴室,都没敢抬头看一眼,脚速堪比尿急。
还第一次把洗完澡要换的衣服也带进了浴室。十分钟后上下衣裤都穿整齐,他才心怀忐忑地走了出来,看见冼子玉已经滚进被子里裹好自己才暗暗舒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床边,想一想,又拿出了笔记本。
本来就是跑到人家的房间里来蹭地方住,当然不能真的把主人赶出去。冼子玉本来想着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得了。但连棣不肯同意。
宽敞的双人床,一人一边,中间再躺两个人都不成问题。反正都很熟了,跑了一天也实在很累,冼子玉没怎么犹豫就躺下了。
上次去录《平凡的一天》时,他知道自己的睡相不好,还提前跟韩思博他们打过招呼。结果后来被告知睡觉时安分得很,整个晚上连翻身都没几次。
想来应该是跟别人睡一块儿时潜意识地会收敛一点,因此他也不怎么担心会把连棣挤下床的问题,睡前裹着被子跟他放松地聊天。
连棣还坐在床头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不时瞥他两眼,似乎是在处理遗留的工作。
冼子玉除了演戏是科班出身,对其他的行业都知之甚少。倒是客串过两次富家公子哥,但都是那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他私心里以为富二代大概都是这样。
直到见了连棣才知道自己目光短浅。这世界上多得是优秀又努力的人,他对这种人怀着种天然的敬畏。叨叨了半天发现好像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在说,“我是不是话太多了?这样会打扰你吗?”
“没关系。”
连棣想也没想地回答道,“继续说,我很喜欢听。”
于是冼子玉放心地继续叨叨,完全没怀疑过这会不会只安抚他的客套话。从西堡路28号墙角的冰花说到剧组盒饭里的红烧肉,“对了,说要带你去看青团的。好几次了都没去成……过几天就是十五了,你有时间吧?这次我一定带你去。”
“好。”
渐渐地,他聊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在坚持不懈地小声叨叨,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梦呓似的,听得人心里好笑。
连棣却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听得心里舒适极了。
从前都是他在说,冼子玉听的。
冼子玉什么都爱听。市井中民间艺人的杂耍,茶楼里说书老头的笑话,甚至是树叶和云朵的形状,花木和青草的香气,恨不得把路边的泥巴什么颜色都给他描述一遍。
一开始时是完成任务一样,绞尽脑汁地多找些可以述说的地方。他因为这样的“任务”要寻找讲故事的素材,对身边的处处风景都要比往常更上心些,反而意外地捕捉到平日里不曾留意过的景色。
原来一朵花,在早晨和傍晚的香气是不同的。一片云,从不同的地方望过去,形状也不一样。
到了后来,他在说起这些事情时也自然而然地熟练了许多,出去一趟路上的见闻,常常能说上好几个下午。让冼子玉从一开始的想起时问他一阵子,到后来每次午睡后醒来一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用了心的交流,总能体会到其中的不同之处。
那些述说不再是任务,而是分享。把我眼中的世界,分享给你。
而此时,两个人的角色仿佛调换了。他也能感觉到,冼子玉在认认真真地向他分享自己的人生。
气氛温馨得恰到好处,连棣听着他喃喃自语般执着的叨叨,心里一片柔软。
“困吗?”
他低声问,“要不要睡觉?我帮你关灯。”
冼子玉倔强地摇头。闭着眼睛,额头抵着枕头蹭来蹭去,“我等你把手里的事忙完。今天还没有讲故事呢。”
原来是在等这个。连棣哭笑不地看了看屏幕上的文档,“这个一时半会儿做不完的。我先给你说一段?”
“好!”冼子玉正等着这句,“上次说到哪儿来着?”
连棣一愣。
说到,那个十五岁生辰的礼物……
他突然有点说不出口,企图找别的话题拖延时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也不一定要按照时间顺序来讲的。长川他们的事你要是想知道,我也能说给你听。”
冼子玉突然睁开眼睛,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真的?”
你要是聊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真的。”
只要能先把那件事跳过去就行。连棣腹诽着,拿开笔记本,关掉灯躺了下来。
他不敢像冼子玉那样放松地侧躺着,因为心里不如他那么坦然,怕对视时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可也不想甩一个后背过去。于是只能僵硬地平躺着。双手放在身侧,目视天花板,觉得自己停了呼吸就跟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太没出息了!
他在心里疯狂埋怨自己不争气。
“唔,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来着。”
冼子玉没有感受到同床那位一团乱的心理活动。他侧躺着,余光里能看到连棣侧脸的轮廓。内心坦荡地一边欣赏一边提问,“我以前被关在笼……不是,关在院子里那么长时间。一天天的,就没想过要想办法逃出去吗?”
他从三年前醒来后,就不间断地对自己“到底是谁”感到困惑。所以对外界表现出的样子一直是内向居多,不怎么张扬,也算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其实并不是很安分听话的人。
“有过。”
连棣努力忽视他毫不掩藏的视线,沉吟片刻,问道,“你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嗯。我看到一角屋檐,还有一只白色的鸟……”
“是我偷偷带你出去玩儿的那次。”
连棣在短暂的时间里理清了思路,把当时的情景细细说了一遍。
是段很快乐的记忆。那是小公子四岁以后第一次出家门,开开心心地玩了一整天。途中看见什么都是惊奇新鲜的,还闹了不少笑话。
冼子玉听着,嘴角也一直扬着,不时嫌弃自己两句“我怎么那么傻”。
“最后我带你去了一处高亭,观赏京中万家灯火的夜景。你问我能不能从亭中直接跳到不远处的屋檐上。”连棣说,“我抱……背你几个起纵跳了过去。惊起屋檐上休息的一只鸟儿……是白色的吗?我都不太记得了。”
“是白色的,我不久前还在梦里见过。”
冼子玉满足地叹气,“真好。那之后我们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连棣想到那天回去后发生的事,语气一滞。再开口时语调已经降了两度,“抱歉。那次以后,我没在再到机会带你出去。”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我被关起来又不是你的错。”
冼子玉翻了个身,视线终于从他脸上移开。似乎模糊地听见有谁长舒了一口气。
他以为是连棣在为自己的遭遇感到遗憾,大大咧咧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没关系的,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出去玩儿的机会多得是。以后有时间一起去看鸟。”
连棣身体又是一僵:“……好。”是错觉吗这台词怎么有点怪。
“那就这么说定啦。”
冼子玉满意地把手收回被子里,重新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睡觉睡觉。”
连棣刚放松下来,又听见他说,“啊对了,下次也给我讲讲你的事吧连棣?”
“我也想多知道一点你的事。唔,除了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以外。你的事,行吗?”他意识被他的语气被困意侵染得软乎乎的了,撒娇一样,却带着十足的期待,“我特别想听。”
哪里拒绝得了。连棣硬着头皮答应,“……行。”
“那太好啦,晚安连棣。”
没心没肺的人翻了个身,很快就睡得香甜,呼吸一声声安稳绵长。
心怀不轨的人却怎么都睡不着。
跟平时不一样的那种,睡不着。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可隔着不过一伸胳膊的距离,躺着的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
从前的小公子被玉蛊消耗得羸弱瘦削,风一吹都会倒似的。他都只敢小心翼翼地捧着,怕一碰就会碎。
再加上那样朝不保夕的艰难处境,他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一诉衷肠。
如今却不同。连棣闭上眼睛,眼前晃动的画面,全都是冼子玉直播睡着那天,他在窗前看到的景象。
被养得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很好摸的……
很可口的,小公子。
等一等,轻举妄动和一诉衷肠的顺序是不是该调换一下?他现在要是干点什么会不会被当成变态扣光好感?
连棣稳了稳心神,告诫自己时机还未成熟,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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