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鸣朗将手放在他的头顶,用最大的耐心和温柔安慰道:“不走,我一直在这里。”
那晚宋玉阶总算是被厉鸣朗哄去睡觉,然而厉鸣朗却辗转反侧一夜未睡。这出戏里他始终在台下看得清楚连配角都不是,手上拿着入场的门票最后却连票根都没资格留下。他的鼓掌喝彩明明该是最暖人的喜爱,对宋玉阶来说却是负担压力是失误后的愧疚。他打定主意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宋玉阶说清楚。他早该离席,这个故事里多他少他,悲欢离合自在主角心里,又何须多一个他呢。配角和观众,始终不是能给出答案和结局的存在啊。
第一百零五章
厉鸣朗发现顾兰庭已经跟踪自己好几天了。
他一开始既愤怒又莫名其妙,到后面他只觉得荒唐又可笑。即使他常年身处学术圈也不是没听过顾兰庭的声誉,他在未和宋玉阶重逢前,曾有机会听过特邀顾兰庭的讲座。站在台上的人意气风发,傲然不羁,哪里是如今这副唯唯诺诺的落魄样子。
他最近过得也并不痛快,被夹在无法抽身的压迫和无力感,使他急需找到一个发泄的渠道。周末的晚上他本来约了几个研究所的朋友,去打球放松。
然而早上时,一贯赖床的宋玉阶光着脚追他到门口,似是怕他再也不回来。厉鸣朗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便临时取消了户外活动要和宋玉阶好好谈谈。然而计划却并不顺利,宋玉阶一副温顺却绝不开口的态度,让厉鸣朗无处可谈。此刻他才深觉,宋玉阶始终从未走出过他的角落,他不争不抢逆来顺受,是源于性格还是磨砺。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质问,你不爱我,何必这样?
宋玉阶并不正面回答,只是惊慌失措地问他能不能不走。
厉鸣朗再呆不下去。他们相处起来总是融洽,这是唯一一次不欢而散。他出门后也没别的去处,被失约的朋友们一个电话叫去了酒吧喝酒。
厉鸣朗常年在国外流离,认识的也是国外朋友。即使处在高大健硕的外国人里,他也丝毫没被遮掩优越。黑发俊朗的东方男子,厉鸣朗已经被不下五个人搭讪。他无心交友,心情烦闷却也没拒绝透彻。他偶尔和朋友聊几句,偶尔也被搭讪的人搭住肩膀。他很久没喝酒放纵,心情郁闷便忍不住一杯接一杯下肚。
他起身有些摇晃地去卫生间,翻开手机看见和宋玉阶的聊天对话框里有两条消息。一条是他出门后为了防止宋玉阶担心发的定位,另一条是宋玉阶在不久后回的下雨了。厉鸣朗在暗灯下一个字一个字敲着手机,嘱咐他将卧室窗户关好不要感冒。
顾兰庭今天很早就出门游荡,走着走着,又走到宋玉阶家附近。
他独自在德国,没有朋友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他荒废时光在异国他乡,像是迷路一样找不到出口找不到亮光。他不能见宋玉阶,想他的时候便总是晃到他家附近,偶然路过若是能碰巧看到他出门上下班,看个背影他也是满足的。厉鸣朗最近似乎不大对劲,总是早出晚归,外出的频率也比以往高得多。很多时候宋玉阶一个人拿着很重的东西从超市回来,或者家里的垃圾也是他一个人拖到外面做分类。顾兰庭心思重,便跟了厉鸣朗几次看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躲在小木屋附近一个荒废的游乐场里,这个地方在宋玉阶家后面的小坡上,从滑梯上往下看恰好是那条长木椅。
今天的天气阴冷寒湿,顾兰庭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看着阴沉一片的天色。
“要下雨了。”他小声地不知道对谁说。
是在这时,他看到厉鸣朗匆匆地家里走出来,甚至外套围巾都没来得及围上。顾兰庭起身将卫衣帽子戴上,过了会儿他竟看到宋玉阶穿着拖鞋跑出来,一路跑到山坡底下的大马路上。他身上还穿着家居服,整个人即使从远处看也神色并不大好的样子。顾兰庭险些要冲下去将他抱起来,扔到床上用棉被裹紧,他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幸好宋玉阶站了一会儿,发现厉鸣朗早就走远了,便一步步走回家里。顾兰庭心底灼烧得厉害,一腔愤怒,想着要去找厉鸣朗算账。却又怕宋玉阶这副状态,万一又发生什么事。他焦虑地坐回滑梯的台阶上,又摸了一根烟。
傍晚的时候,便开始稀稀拉拉下起了小雨。春季的雨绵长细腻,轻飘飘地落在身上,却也是能实在地打湿衣服。顾兰庭点着的烟被淋灭,便也不再从干瘪的烟盒里抽新的了。脚边已经堆起了烟头,空气里是烟草的干涩混着泥雨的腥味。
顾兰庭跟宋玉阶隔的远,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干脆戴上耳机循坏从回忆里搜刮出来的宋玉阶的歌单。宋玉阶的家一盏盏亮起灯,是这片幽暗森林里唯一的光。一瞬间,顾兰庭似乎心神安宁,终于找到向往的归处。他心思涌动,想留下来等宋玉阶又将一盏盏灯关上,才启程回酒店。
果然,已经快晚上十点的时候,他看到宋玉阶穿着一件毛衣拿着伞出门,手上还拿了一把。顾兰庭神色低沉,这样的时间还能去给谁送伞。
他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好在雨并不大。打湿了顾兰庭漏在帽子外的头发,也没打湿宋玉阶的身上。
顾兰庭鼻尖酸胀,像是雨水落进了鼻腔般难受。他很想问问宋玉阶,从他家到小镇走路要二十分钟,期间要过六次马路,三个红灯。晚上的时候尤其难走,因为坡路不平,还会偶尔有一两级台阶。是要走的很小心又很慢,要花耐心熬住空无一人的寂寞,才能走过的远路。关于这个说短又长的路途,从前有厉鸣朗陪着如今只有他一个人走,他会知道吗?
你有多爱他,以至于宁愿惶恐地在身后目送他,以至于细雨的夜晚也要忍耐黑暗给他送伞。顾兰庭站在他的身后,看得比谁都要清楚。却从不知道宋玉阶如今所做的事,从前都是为了谁一点点学来的。
第一百零六章
顾兰庭跟着宋玉阶到了一个酒吧,打算目送他进去便回酒店。他要将人亲手平安交给他所依赖的人,这样他才放心。
然而宋玉阶却在街边站了很久,许是酒吧进进出出人太多。他找了个位置最终换到了路灯旁边,站在灯光底下。安安静静地,站在雨中等着。
顾兰庭顺着他的视线,他站着的位置正对玻璃落地窗户,可以清楚看到厉鸣朗正和金发的女人谈笑风生。宋玉阶仍是静默站着的样子,顾兰庭却怒上心头绕到酒吧后门。
厉鸣朗回完宋玉阶微信,用水拍着脸走出卫生间。脚刚踏出去,便被人按在墙上。他皱眉一看,发现竟是满脸戾气的顾兰庭。厉鸣朗醉意上头,再加上最近发生的种种,他强压怒意将顾兰庭推开,整理着衣领:“顾医生,你找我有事吗?”
“回家。”顾兰庭握着拳头,吐出两个字。
厉鸣朗一愣,突然发出大笑:“回家?竟然是你叫我回家?”他声音一转,将拳头砸在顾兰庭身后的墙上:“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顾兰庭盯着他:“厉鸣朗,你在发什么疯?他在外面站在雨里等你,你知不知道?”
厉鸣朗捂着额头无力地靠到墙上:“他不是因为我。”
“你他妈怎么回事?”顾兰庭骂道:“你是不是看不到,他有多难过?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才在干什么,顾兰庭。你不是说要带他回家吗,啊?瞎的人是你不是我!”厉鸣朗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地说。
顾兰庭逼近他压低声音说:“他想要的是你。”他嗓音沙哑:“他要的不是我,我只要他快乐,就够了。”
“你就是个懦夫胆小鬼!”厉鸣朗突然一拳打在顾兰庭脸上:“你为什么不珍惜他?你为什么要辜负他?”
顾兰庭倒在地上,擦着嘴角的血:“厉鸣朗,就是因为我太晚才清醒过来。”他半靠在墙上:“现在他眼里看到的是你,他对你撒娇发脾气,他为你委屈顺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他……。”顾兰庭将脸埋进双手里。
“那你呢,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看不到他。”厉鸣朗垂着头问。
顾兰庭低声说:“他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什么是幸福?”厉鸣朗蹲到他面前:“顾兰庭,我这一辈子从来没这么想要过一个人。但是我不能,我和你都错了。我们只知道索取,却从来没问过他想要什么。”
他起身俯视顾兰庭:“我和你出去。”
顾兰庭抬头看他,厉鸣朗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他想要的,那才是幸福啊。”
顾兰庭跟在厉鸣朗身后走出酒吧,宋玉阶连忙打着伞走过去,生怕厉鸣朗淋到。透过厉鸣朗的肩头,却意外地看到顾兰庭的身影:“你怎么在这里?”
厉鸣朗摸了下宋玉阶的脸,轻声说:“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宋玉阶和顾兰庭都一愣,顾兰庭皱着眉:“厉鸣朗,你在说什么?”
厉鸣朗神色阴沉,转身将顾兰庭拽到雨中,一拳拳砸在他脸上。顾兰庭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等脸上一阵阵钝痛升起,他却也没反抗。
宋玉阶扔了伞上去拉住:“师哥,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