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在哪?”吴久生问。
“堆在废料回收仓库啊。你不知道那地方在哪,我知道,我们生产组的组长是要对各种废料的入库做报备的,我对接的时候去过那个仓库,知道它的分类办法。”薛锦同在吴久生的背心上拍了一把,接着说道:“其实除了锡渣,所有的废料都在那个仓库里集散,还有铅渣、ABS废料和各种合金,其中的一些合金废料是贵金属废料,光从咱们车间就能产生不少的银渣和银浆废料,你知道吗?”
吴久生木讷地点点头。他们平时接合芯片底座的时候的确是用合金溶液烧结,也的确用到了银浆。
薛锦同便接着问了:“那你知道不同种类的废料差价有多少吗?”
市面上锡渣的回收价格目前是一公斤180元,而电镀废料中的银渣回收报价是一公斤6500元,差了三十多倍。
薛锦同的面色中浮现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兴奋,他靠近吴久生,压低嗓子问他:“你说,如果送货的卡车在仓库区上下货的时候,往锡渣里混进去一些银渣,然后全部按照锡渣的收购价出厂,再拿到市面上去卖给加工工厂,能赚多少差价?”
吴久生的脑子里想起铿锵的一声嗡鸣。他终于听明白了。
原来这才是四毛一直以来想拉拢他和薛锦同做的事。难怪他第一次去见四毛的时候,引荐的人特意强调了他工作的车间,难怪四毛一口咬定说想认识生产组的组长,难怪他只签了锡渣这一种废料的收购协议,吴久生不笨,须臾之间,已经将所有的信息全部连上了。
薛锦同和四毛他们,就是想浑水摸鱼,从厂里偷运银渣废料倒卖!
吴久生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和薛锦同拉远了距离,却被薛锦同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是不是傻?我都说到这份上了有什么好犹豫的?”薛锦同一脸不解地盯着他看,“你刚刚也看到了,四毛他们是有协议书的,这就意味着,所有车辆进出厂都有《车辆临时出入证》,谁查得到车里都运了些什么。他们已经是熟手了,你以为他们就找了我们两个人吗?厂里上下的关节他们都打通好了,收货的渠道也是一直合作的,保证运出厂来就能变现,绝对不会压在手里。这事你别以为听着怪吓人,基本所有的厂区里都有人做,这是灰色地带,就和卖山寨机一样,你怕什么!”
尽管薛锦同的话听上去诱人,吴久生却仍然十分抗拒。胡达叮嘱过他,一定要在正道上走,就算没有他的那句叮嘱,吴久生也从来没想过去干不合法的事情。灰色不灰色地带他不懂,但偷东西他懂,但凡是偷,总归是不好的。
薛锦同见他还一副磨磨唧唧的样子,原本的好脾气也有些维持不住了,他摁住吴久生的肩膀,擒拿似的箍住了他缩起来的脖子。
“你知道一车货他们赚多少钱吗?”他咬着后牙告诉吴久生,“十万!是净利润,十万!每个月他们从厂里出两车货,如果说,找你去帮忙跑个腿的事,就分给你两万块,你要不要?你想清楚,是每个月,两万。”
吴久生呆住了。那对目前的他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两万块是多少钱,他查过,淡季的跟团欧洲七国游,也才只要一万三多一点。
每个月两万,那实在是太大的一笔收入了。
而且薛锦同刚才说什么来着?
“真的……只用我跑跑腿吗?”吴久生结结巴巴地问。
薛锦同笑着搡了搡他。
“不然呢?运货有搬运工人,出货签单有物资库的管理员,出厂盘查有大门保安,都是咱自己的人,还用得上你?绝对就是跑跑腿,关键环节都有保障,安全系数高得很,谁也查不到你身上。”
吴久生的眼光闪烁了一下。
“你行的。”薛锦同见他的神情有所松动,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之后我会亲自教给你,具体都需要你做些什么。我跟你保证,除了跑腿,别的什么都不需要你干。”
说完,薛锦同便放开了吴久生。
紧挨在身侧的热源一下子撤走,在这样炎热的夏季傍晚,竟然让吴久生的背后生出一丝寒意。他原地站着,很是怔神。
薛锦同递给他的那支烟他一直捏在手里,根本都忘了要去吸,星火给微风吹着,一路烧到了滤嘴处,差点烫着他的手。
那晚他回到胡达店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薛锦同拉他说完话以后带他去吃了餐饭,点了几个好菜,两个人还喝了一些酒,到家的时候,吴久生的衣领上都沾着刺鼻的味道,脸色有些恍惚。
他进门的那功夫胡达正在厨房里洗碗,胡达鼻子很尖,一下子就闻见吴久生身上的酒味,两条眉毛皱得像要贴在一起。
“他们灌你喝白的了?”他很不满意地问。
吴久生的脸红红的,对于胡达简单得可以直接用是或不是回答的问题,他的反应有些迟钝。他看了胡达一眼,咯咯笑了两声。
胡达在水池旁边甩干净手,过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吴久生喝得步子都踉踉跄跄的,他怕这个人靠自己上楼,一会儿从楼梯上滚下来。
胡达叹着气,扛着青年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谁知青年在他的背上抗议了一声。
“叔,放我下来,我要——要回我那房!”
胡达把他放了下来。
“做什么?”
“我要——玩电脑!”青年嚷嚷道,对着他的脸打了个酒嗝。
“玩个屁,家里连网都没有!你去床上给我老实躺着,空调不准开到低于27度!喝了酒毛孔都是开着的,吹太凉的风你一准要感冒。”
对胡达的后半截话,吴久生充耳不闻。对哦,他只是想,家里的电脑还没办网络,那他就玩玩手机吧。
胡达把他放稳在床上的时候,吴久生还在费劲巴拉地眯着眼给自己的手机解锁,他的眼神看东西现在都带重影,密码输了几次都没输对。
胡达看着他这幅喝醉了酒都想着玩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店里的善后工作还没做完,天气热,一个不小心食材就会腐烂变质,那些事情耽误不得,他看了哼哼唧唧傻笑的青年一眼,还是决定先暂时扔他一个人在房里,下楼把厨房收拾利落了再说。
被一个人丢在床上的青年这会终于颤颤巍巍给手机解了锁。他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平安保险”几个字样,打开了这家保险公司的官方商城。
胡达之前跟他交底的时候给他看过身份证,他知道胡达的生日,是1982年的5月10日,这个年纪暂时还不够格购买中老年人综合医疗保险,吴久生顶着脑袋里发涨的晕眩感,搜索了一下成年人重大疾病保险和成人全面重疾防癌保险这两样,输入了胡达的生日和性别,在下面的保险项目自由组合栏目里他都选了额度最高的自定义选项,核算下来,一年的保险费分别是1598元和2308元,他又去看了看综合医疗里的细分项目,其中有个特色保障叫“燃气意外险”,对应的解释是“在保险期间内,被保险人因遭受燃气意外导致身故、残疾的,将给予赔付”,吴久生举着手机看着那行字,脑子里的一根弦竟然搭了上去,觉得这个燃气险特别好,胡达是个开饭馆的,天天围着锅炉台子打转,这可不正合适他吗?
他为自己给胡达找了个好保险项目而高兴,哼哧哼哧的笑了两声。
一年的保险费最高额度加起来也才这么点,如果他真能从四毛手上赚到那么多钱的话,就能给胡达都买上,也能给自己也买上。没有五险一金,有份商业保险,也会多很多保障,再努力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买上台小车,让胡达每个周末都开车带他去城里,这样就不用每次都赶着坐班车,还得卡着点来回了。
吴久生兀自想象着,觉得心里美滋滋,不胜喜悦。
胡达收拾完回房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青年抱着手机流着口水睡过去的画面。他不知道方才的青年在傻乐什么,但睡着的吴久生,眉间仍有一抹淡淡的,抚不平的愁绪,像是在担忧着什么。胡达拿手指触碰了一下那儿,轻轻顺着他的眉毛和额发摩挲,直到对方的神情完全归于平静,变回他所熟悉的那个无忧无虑天塌不惊的青年。
这样才好,胡达心想,要能一辈子这样,让他干什么也愿意。
第九章
吴久生正式开始帮四毛干活的日子选在周四。时间是定点的,分毫都误差不得,因为厂区每晚的夜巡从十点交接班后准时开始进行,在安保部里安插着一个四毛买通的人手,今晚吴久生的任务,就是通过与那个安保人员的对接,弄清楚夜间当值保安的巡更排布。
将近十点的时候,久久烧烤里已经不再有新的客人。零星的一两桌坐在店外的塑料棚下边吹着夜风喝着面前最后剩下的半瓶啤酒,应该不出半个小时也会马上结账走人。胡达把烧烤炉子里的火都熄灭了,打着一把扇子坐在正门口的地方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吴久生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把拖鞋脱掉,换上一双方便行动的运动鞋,就往门外走。
胡达见了,古怪地看他一眼。
“这么晚了,你还上哪去?”
吴久生故作轻松地两手往裤子兜里一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