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 (宇宙solitaire)

　　蓝海洋知道。
　　“问我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去。”
　　蓝海洋没有作声。
　　“他怎么像我妈似的呢？”莫长汀哼哼着，没有回复，直接按黑了手机。
　　“他这人是这样，爱操心，比较老妈子。”蓝海洋忍不住笑了笑。
　　“不喜欢。”莫长汀也翻了个身，面朝着天花板，“师兄你这个床太舒服了，我觉得刚才睡死了都。”
　　莫长汀的床是好，他睡眠质量一直不高，所以去年花重金买了这个大床和上等的床垫，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庄梓风来他家都会想要往床上跑的原因。但其实蓝海洋没觉得睡眠质量有什么质的飞跃，可能也是因为他喜欢熬夜，总是没有配合医嘱。不过刚才那一下午，他倒是睡得还不错，难以想象是在旁边还有一个人的情况下。
　　“不喜欢，你们不还在一起么。”蓝海洋一边打开窗帘一边说，发现雨已经停了，不过天也黑了。
　　换莫长汀不做声了。
　　随后就听见他对着手机发语音：“我在海洋哥家，一会儿回来。”
　　蓝海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总觉得莫长汀在跟庄梓风说话的时候，语气是跟与自己说话不一样的。对庄梓风，他好像总是敷衍一些，对自己，则是时而小心翼翼，时而带有稚气，就好像想要换着法子告诉自己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送你过去吧。”蓝海洋看了会儿窗外说，“外面挺湿的，我开车送你。”
　　这时候蓝海洋自己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庄梓风打过来的。
　　“我媳妇在你家呐？”
　　“是啊。”
　　“干嘛呢？”
　　“哦……下雨他没带伞，过来坐了一会儿聊天。”蓝海洋这个谎根本就没打草稿，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行吧，要他回来吃饭啊，我今天带了新鲜外卖，香锅！诶你要不一起来吃吧？”
　　“我啊，我算了，还有点发烧，不乱吃了。”
　　“啊行吧。”
　　这个电话之后，蓝海洋和莫长汀就没有多说什么话。莫长汀从床上滚下来，穿好裤子，把毯子折好，说：“师兄不用送了，你还病着。”
　　“没有，我不烧了，骗他的，走！”蓝海洋把手往莫长汀肩膀上一搭，两人就一前一后下了楼。
　　都坐上了车，蓝海洋才发现这应该是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这车里。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小学的时候他爸去学校接他，总会在车里强调说：“车里就是我们两个男人说话的地方，没有你妈在，婆婆妈妈的。”至于说了什么，他现在当然都记不清了。父亲在驾驶座里与十岁孩子之间“男人的对话”，想想都有点自欺欺人。
　　从蓝海洋家到庄梓风家就十分多钟车程，但走路还是要走很久的。蓝海洋刚发动车就发现又有雨点下下来，心想还好没有要莫长汀一个人走。他扭开了车灯，见莫长汀乖乖把安全带系好，才把车开了出去。
　　这个时间路上是会堵车的，很多教师和学生的车排着队出校园，很快就在夜幕中形成一道红色尾灯的长龙。蓝海洋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前面慢慢的挪，眼看着刚才稀疏的雨点在挡风玻璃上越积越多，最后终于又一股脑噼里啪啦打下来。蓝海洋打开雨刮，刷的一下扫走了雨水，留下光滑的表面，他情不自禁叹了一声：“啊~让我们打开心灵的窗户。”
　　“噗，”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莫长汀这时笑了出声，“什么鬼啊？”
　　蓝海洋也讪讪的笑起来，觉得刚才那一下自己大概超傻，为了转换气氛，他随便找了个话题，“诶长汀，你有外号啊小名啊啥的没有？”
　　“有啊。师兄在家是不是被叫‘洋洋’啊？”
　　蓝海洋心想不是我先问的吗？不过还是回答：“还真不是，我家叫我‘了了’。”
　　“？”
　　莫长汀刚刚还靠着座椅上，现在一下坐直了起来，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了了’。我爸妈就这么看我的，就这么叫了。好悲哀是不是？”他苦笑。
　　然后明显的，车内空气又安静了几秒，随后右边副驾上的人悠悠地说：
　　“我也叫‘了了’。”
　　“真的假的？”正好碰上前面车刹车，蓝海洋也一个急刹。
　　“师兄你真的很爱急刹。”莫长汀弹回座位。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你说真的？”
　　“嗯，因为我出生的那天，外面知了叫的很大声。”
　　“哈哈哈是吗？”
　　“没有，骗你的。”
　　蓝海洋歪头皱眉，假装有点生气的看向莫长汀。莫长汀把手放在嘴边偷偷笑。
　　车流继续前行，过了一个十字路口终于分流开来不再堵车。蓝海洋一拐就上了一条乡间小路，这是去庄梓风家的近路。
　　这条路车少，没灯，两边都是高耸的荒草，如果是晴朗的夜晚，这里是能看到满天星星的。不过今天这会儿还在飘雨，两盏孤独的车灯照着前方的路，活像什么美恐剧情。
　　蓝海洋觉得有点瘆得慌，就开了车载收音机，近来流行的乡村音乐播放起来，他最近已经听过很多次，也跟着哼起来。
　　有音乐来填补空间，两个人好像就都没什么话说了，就这样又开了五分多钟，已经能看到这片地另一边亮着灯的住宅区，那里就是莫长汀要去的地方。
　　一首歌毕，莫长汀又叫了声：“师兄。”
　　“干嘛？”蓝海洋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把收音机关了。
　　“庄梓风说你总去看心理，是真的吗？”
　　蓝海洋手不自然地在方向盘上滑了一下，说：“他干嘛跟你说这个啊？”
　　“对不起。”
　　“我也没跟他说过，他小子跟踪我吗？……唉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去找人聊天玩儿的，真没什么大事，你也……”
　　“师兄，你要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吧，我们一起面对就好。”莫长汀还没等蓝海洋解释完就插话了。
　　蓝海洋一时间觉得这话好像有些耳熟，甚至这个场景都有点似曾相识。等等，是他在梦里听过的话吧？
　　“我们一起面对就好。”
　　一起面对就好。
　　蓝海洋呼出一口气，黑暗的车厢里嘴角露出无人察觉的笑容：“嗯，好啊。你呢？有事也多来找我说吧。一个人抽闷烟干嘛？要么也找人一起抽啊。”
　　“嗯，我怕你什么都不说，最后也走了，就很难过。”莫长汀好像没听出蓝海洋话里的调侃，默默的像是在对自己说。
　　“？”
　　蓝海洋隐隐觉得这话怪怪的，侧过脸想看看莫长汀，然而车里黑黢黢的，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待他回过头继续直视前方，霎那之间猛地又是一个刹车。莫长汀都被吓得轻声惊叫了一下。
　　只见一头小鹿站在他们面前，眼睛被车灯照着发出诡异的光，好像是被吓傻了，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一切都很安静，车里二人也是惊魂未定，还好乡间小路车速不算快，刹车了也没人受伤。只是这下子两人咚咚剧烈的心跳声好像都要把车给震翻了。
　　“妈的。”蓝海洋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不要命。”可是他当然知道，野生的鹿，又怎么了解车的危险呢。他按了两下喇叭，鹿还是没反应，他这才想起挂P挡，双手一撒，然后又俯身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它。这只孤单的小鹿，在自己面前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挡风玻璃里，被大灯照着，被细雨淋着，像是在上演一出电影。
　　“真美。”半晌莫长汀说。
　　“嗯。”蓝海洋应，但是还是对它又闪了闪大灯，想驱赶走。
　　就在这时，旁边的高草里突然冒出了一对鹿角，他俩眼睁睁地看着这只鹿慢慢走出来，边走边小心翼翼又警惕地看着车，直到走到那只小鹿身边，眼睛都没有从车上离开过。小鹿看到同伴，终于知道该怎么走路，于是两只鹿慢慢地走进了另一边的高草中。
　　这缓慢的一系列动作，让车里两个活人的心脏也稍稍平静了下来。
　　“师兄，我发现坐你的车真的会的心脏病。”莫长汀说，“或者哪天得把脖子摔脱臼了。”
　　“这不能怪我啊，谁知道还有鹿跑出来……好吧这一带是有鹿但哪有这么巧就来了，还下雨呢。”蓝海洋摊手无奈状。
　　莫长汀：“但是路上遇到鹿好像是好事。”
　　蓝海洋：“你还迷信呐？”
　　莫长汀没来由的：“所以你看两只鹿总比一只好。”
　　蓝海洋开玩笑的脱口而出：“所以你就‘从了’庄疯子吗？”
　　莫长汀无语。
　　这条开车仅仅十分钟的路，确实过于漫长了。
　　再度发动，蓝海洋减了点速，差不多五分钟后总算进了庄梓风他们小区。小区在半山腰，一排新建的红砖房公寓。蓝海洋的车绕了几圈来到十号公寓楼下，靠着路灯停车，挂了档，路灯光刚好照亮驾驶座和副座。
　　“到啦，安全送到家，雨也停了，快上去吃你的香锅吧。”蓝海洋解开安全带伸了个懒腰说，“我就不上去了。”
　　然而他发现莫长汀又跟那天晚上一样，乖乖坐着，没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