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不懂的数学讲得声情并茂,杨思远试图通过听一听课让自己平静一些,结果一看黑板上那些张牙舞爪的数字和字母,却又不自觉地想到了写过同样东西的那个人。
只不过那人的字要好看得多了。
他盯着黑板愣了会儿神,缓缓低下头去,看扉页上自己的名字。
李遇安给的字帖,他后来又时不时地一笔一划学着写,他没那么多精力去练字,只有自己的名字能够有此殊荣。
他没能学会李遇安漂亮的笔锋,却也终于能写出点凌厉潇洒的意思。
一撇一捺蹿在眼前,搞得他心神不宁。
“他可能会找你麻烦。”
恍惚间,李遇安这句话又闪出来,来来回回不停地绕着他的神经。
找我麻烦……那你是去帮我的吗?
粉笔字在视线里凌乱地交叠在一起,混乱缝隙中,一个猜测慢慢浮上来,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感觉占据了他的脑海。
“樊琍,我要喝奶茶,晚饭就要。”他压着声音,拍了拍樊琍说。
樊琍正听着课,没回头,随口应了一句:“啊?那得等下课再点,不会来不及吗?”
“不。来得及。你帮我点一下。”
“要什么口味?”
“随意。”
铃声终于响起,在董不懂的注视下,杨思远疯了一样蹿出教室。
他第一次觉得门口的人们是如此聒噪,他们笑着、聊着、倾诉着一天天积攒的想念。
推推搡搡,他抓着伸缩门注视着左边的方向。
晚饭时间只有二十五分钟,拿饭上楼吃饭洗碗,时间紧得很,他却觉得十分漫长。
怎么还不来?
门外的人已经走了一半,他却还没看见奶茶店的人过来。
越等越心慌,他忍不住握紧已经被传上热量的不锈钢。
忽然,一个浅蓝色制服的人小跑而来。
来了!
“杨思远同学吗?哎你的奶茶!”
不是李遇安。
“谢谢……等下!那个,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里的店员有个叫李遇安的吗?他现在在哪儿?”袋子碰到伸缩门,吸管掉了出来,他却无心去捡。
那小伙子点点头,道:“啊,他现在就在店里忙着呢,你找他有事吗?”
他稍稍呼了口气,随即又急切问道:“他没事吧?”
“没事啊。怎么了?”
像是被打了镇静剂,浑身因焦虑而起的燥热终于安静下来,他胡乱点点头,道了声谢。
奶茶里的冰块缓缓融化,落了一滩水在桌子上,原封不动被他扔进了车筐。
晚上与樊琍道别后,他在路上停了几秒,推着车子掉了头。
奶茶店的灯还亮着,是温柔的暖黄色。
而那温柔灯光之下,映着的却是一张冷淡的脸。
店里只剩下了李遇安一个人,正低着头忙着。
杨思远咳了两声,说:“麻烦给个吸管。”
杨思远的声音很好听,辨识度非常高,李遇安手里动作一停,抬起了头。
他看看杨思远,又转头看看右边有一段距离的学校,才问:“你来这边干嘛?”
“拿吸管啊。下午买的,吸管掉了。”杨思远偏着身子一靠,抽了根吸管插上,大口地喝着,“太甜了,不爱喝。”
李遇安扫了他一眼,又继续忙东忙西,道:“你放学了不回家?”
杨思远咬着吸管,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答非所问道:“你还不下班啊,就你一个人了。”
“晚上人不多,就一个人就够了。有些走读生最后一节课才走,那时候还会有人来的。”李遇安淡淡道。
杨思远偏头瞥他一眼,说:“那都十点了。再说你都快开学了吧,怎么就这么几天也要打个工?”
李遇安彻底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直视着他,说:“我不上大学。”还未等杨思远反应过来,他又突然皱眉,像是不耐烦一样,声音有些发抖:“我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吗?”
杨思远正被那句“不上大学”说的发愣,一阵凉风吹来,撩起他的发梢,卷着李遇安的声音进了他耳朵。
李遇安的情绪不对,他也一样。
被李遇安这句话一挑,一天的焦虑烦躁终于卷土重来,杨思远咬了咬牙,强压着那股子冲上来的火气,却还是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低喊了起来:“我不管你,那你干嘛来管我?梁浩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一点,他今天是来找我的吧?你的意思是跟我划清界限,那你又过去干什么?你又干嘛管我?!”
捕捉到话里的信息,李遇安脸色变了变,卡了个壳:“他找你是我的原因,我不是在管你。”
“我那天去找你就是不想让你们有冲突,他好不容易不盯着你了,你干嘛又自己跑上去!”奶茶被一下子甩出去,滚到路边,从破裂的口子里漏了一地。
杨思远像是失控了一样,双眼发红死死地盯着李遇安。
李遇安也没见过这样的杨思远,定了定神,探上前去。灯光从正上方洒下来,映得他眼窝出一片黑暗。
他屏住呼吸,沉声道:“梁浩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告诉你,你不清楚。你别再和他有一点接触。你高三了,你快考大学了,你担不起任何变故你知道吗?”
夜风迟来,风铃应声而响,清脆地点在杨思远耳膜上,与李遇安低沉的嗓音来了个鲜明的对比。
发泄过后,杨思远冷静了下来。
他没办法与李遇安辩解,因为李遇安是对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唯一存留的印象就是回家的那条路突然变得好长好长,长到他永远走不到一样。
后来的几天,他再没在学校附近看到过梁浩,他不知道李遇安用了什么办法,但他也不敢去细想。只是和李遇安的关系因为那夜的争吵变得尴尬起来,让他有些烦躁。
有几次回家的路上,他专门反着方向去奶茶店那边,结果都在距离十米的地方停下,那地方仿佛有个结界,只要越过,就一直有李遇安那句“不要再管我的事”撞上来,硬是将他拦了回去。
日历已经翻过了九月的几页,他就在课本卷子里熬过了这些天。
他自问自己是一个不会随便被人际关系或者感情影响正常生活的人,在这件事情上的自信骄傲地延续了十八年,却最终栽在了李遇安这块冰坨子上。
杨思远越想越不舒服,这天午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戳了戳樊琍。
“哎,大樊。陈妙最近还说过她男神的事吗?”
“啊?妙妙啊,她最近好像挺喜欢写情书的?”樊琍小声说。
“写情书?我的天。”杨思远惊讶道,内心觉得李遇安绝对不喜欢这种东西。
樊琍打了个哈欠,道:“你直接问她去啊,哎呦困死了我睡觉了。”
“哎哎哎等会儿,你妈今天还送吃的吗?”杨思远问。
“送送送。你让我睡会儿吧行吗?”樊琍摆摆手道。
不知道是不是杨思远的错觉,樊妈妈的头发好像又烫了一次,阳光照下来闪着点金光,显得时髦又年轻。
手艺还是一样的好,态度也是一样地慈爱,杨思远再一次感叹樊琍有个好妈妈。
说罢便想到了陈立玫,想到她那晚冷得让人心寒的表情,他的心情陡然降到了冰点。
樊琍到底是个女生,敏锐地捕捉到了杨思远脸色的变化,问道:“怎么了?又和你妈吵架了?”
杨思远缓缓摇头,道:“没有。最近没敢说。”
“你爸呢?你也没再跟他说过了吧?”樊琍问。
杨思远戳着肉酱,道:“我哪敢啊……再说他也好一阵没回家了,不知道又干嘛去了。”
樊琍喝了口水,放下筷子,难得轻声说:“大杨,可能我说这话有点伤你心哈,但是……我毕竟也和你一块儿长大的,你爸妈的脾气我还是清楚的。其实……我觉得……这事儿吧……它真的不……”
“我知道。”杨思远也放下筷子,低头看着黑乎乎的酱发愣,“我知道不靠谱,甚至不可能。但是……我不甘心,我想试试。”
樊琍看着他,叹了口气,没说话。
杨思远没怎么吃,等到桌子都被樊琍收拾干净后,他靠着墙,像平日一样看着外边发呆,只是心境已经大不同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自己父母的性格、学美术要承担的风险、自己和父母对抗的可能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他已经要十八岁了,他想有自己的人生。起码成年后的第一个选择,他想自己来做。
他设想过无数的说辞,但到了现实面前,通通脆弱地拿不出手。
晚上突然停了电,教室里一片烛火,杨思远无心做题,就着灯光,在草稿纸上画画。
窗外吹来一阵风,吹灭了杨思远的蜡烛,刚刚有了轮廓的画被强压到了黑暗里。
他有心事,扶着车子在校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被保安喊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往前走。
只是前面的路没有往常那么亮,走了好一会儿,眼前出现了那道熟悉的暖光,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走反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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