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屋子里只有纸笔摩擦的声音,除了没有李遇安讲话的声音之外,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李遇安分明觉得,不一样了。
这一次,他不是来教杨思远的,他是来陪杨思远的。
时光无声,揽着人的肩不由分说地拉向前方,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李遇安再也没什么机会这样安静地陪着杨思远。
中午把李遇安送到炒面店后,杨思远就去了秦子良家。
两天前秦子良旅游结束,但是因为回来后他正赶上要跟着父母去乡下探亲,两个人没有聚过。昨天晚上秦子良回家给他打个电话,要他今天去找他拿纪念品。
他和秦子良两家离的很远,但樊琍搬家后却和秦子良挨的挺近,他去找秦子良的时候,正路过樊琍家。
恰巧,樊琍正提着袋子从外面往回走。
他按了两下铃铛喊了声,樊琍回头看他。
他骑上前去,停下问:“这是买什么去了?”
樊琍抖抖袋子说:“挂面。中午吃面。”
“面?你妈不是讨厌吃面吗?”杨思远随口问。
樊琍搬家前,他们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樊琍的爸爸扔下母女俩跑了之后,杨家一直很关照樊琍母女,所以他们的生活习惯杨思远很清楚。
樊琍喜欢吃面,但樊琍的妈妈很讨厌,所以不是很会做面条。从小樊琍就经常被陈立玫领到家里来吃面。
“我妈不在家,我自己吃呗。”樊琍说。
杨思远并没在意,只是点点头道:“哦,不在家啊。”
“你这是去干嘛?”樊琍问。
“哦,那什么,我找老秦去。他回来了。”跟樊琍说秦子良,他总觉得不自在,便只解释了两句,没再多说,更没像平时一样叫着樊琍一起去。
樊琍听了也抿抿嘴,简单地应了声,没问什么。
道别后,杨思远看着樊琍进了小区才接着往前走。
秦子良早就等着他,大床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杨思远大概明白了上午李遇安的心情,此时也迈着艰难的步子往前走。
“来来来,这是苦荞茶。”秦子良一手拉着他,一手拿起一个小茶罐介绍。
杨思远没去过草原,不懂这些,任由他说得天花乱坠。
“我不高血压啊……”杨思远无奈地说道。
“哎呀,给你爸啊!”秦子良拍拍他说。
他没有告诉秦子良杨建新和自己的那场战争,自然也怪不得秦子良借人伤疤。但这话触到了他的敏感神经,他只能僵硬地笑笑。
秦子良仿佛得了导游的真传,把躺在床上的玩意儿一个一个地介绍了个遍,让杨思远想起了高老庄里的妈妈介绍三个女儿。
介绍到最后,秦子良掩不住的兴奋:“这些都一般般,一般般,你随便挑。但你知道我给你最大的礼物是什么吗?”
杨思远摇摇头。
秦子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激动地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给杨思远看了张照片——一条蓝色的布条,绑在一块石头上,那石头应该是嵌在一堵石墙上。
“这什么?”杨思远问。
“不知道了吧?这叫‘敖包’,绑上这个布条,边想着愿望边转圈,可以祈福的。”秦子良指着图片解释道,声音里满是骄傲。
听起来像许愿树,杨思远想。
“可以拍照?拍了就不灵了吧?”他突然问。
“……哎呀别信那个,灵的灵的。”秦子良被问住,心虚地摆摆手说道。
陌生且神秘的文明,总是能勾起喜欢艺术的人的心。杨思远对此显露出了很大的兴趣,秦子良便高兴地又给他看了好多敖包的照片,彩色绸缎飘动,还有禄马风旗、玛尼杆和人们虔诚的身影。
杨思远看了好久,最后煞风景地想:“拍了这么多,铁定不灵了,龟孙。”
走之前,秦子良塞给他一瓶马奶酒,一包苦荞茶,几张明信片,还有一顶帽子。
车筐里满满当当的,杨思远路上却仍然想着敖包的事。
后来他终于去了一次草原,苍穹之下,猎猎的风吹着。他微微闭着眼睛,低着头绕着那肃穆的石堆,一圈一圈,缓慢而虔诚。
那天他在自己能够到的最高的地方绑了一条蓝色的绸缎,用指纹写下对那个人生生世世的祝福。手机淘换了几代,拍照已经能和相机媲美,而他的那趟旅程,天空草地拍得极好,却独独少了关于敖包的照片。
第十七章
开学倒数第二天。
下午三点。
桌子上那一摞空白卷子现在已经矮了一大截,并且还在以更快的速度下降着。
李遇安揉揉眉心,最后把一张卷子给他抽了出来,放到了一边,说:“我放在这里的,一整张都不需要做。”
杨思远忙碌之中抬头瞅瞅,应了一声:“哦。”
李遇安的任务完成,长出一口气,发呆着看着他写作业。
杨思远写起作业来跟开了挂没什么区别,一脸“老子天下无敌”,扎着脑袋,右手唰唰地划拉。
李遇安歪歪头看他写的东西,随着他潇洒的动作慢慢地拧起眉毛,终于忍受不了,吐槽道:“你这个字……你真的练了字吗?”
杨思远正奋力蛙泳蝶泳自由泳,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生怕明天溺死在这里,哪还来得及想字的事,就随口回了句:“练了啊!我这不是写太快了嘛,顾不上顾不上。”
李遇安看他这状态,也不敢再打扰他,说道:“写了挺久了,写完这张休息一下吧。”
“啊?不行不行,那写不完了啊。”杨思远抬头瞪他一眼。
李遇安被瞪得愣住,竟也起了脾气,一把按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写完这张就休息。”
正值夏末,暑气还未完全散去,空调屋里的杨思远还是写得一身燥热。李遇安像是从冬日里穿行而来一样,骨节分明的手竟冰得杨思远一僵。他右手的竖纹此时不声不响地闯入杨思远眼中,从那少得可怜的月牙上直直地冲到修剪得极规则的指甲边。
恍然间像是淋了一场冰冷的夜雨,杨思远的燥热瞬间溃败,逃得无影无踪,随即席卷而来的却是从心底爬向全身的酥麻,像是触电。
他愣愣地看着李遇安的手,墨水已经浸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
一时冲动惹的祸,发完脾气的李遇安也就着这个动作慌乱了几分。
故作无意地抽回手,他低着眼眉接着说道:“写太久大脑会受不了。”
苍白的手轻轻地摩搓过杨思远的手背,他强迫自己缓过神,声音沙哑地“哦”了一声。随后机械地拿起笔继续写,却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空气无形地流动着,杨思远却只觉窒息。
根本不知道自己瞎写了些什么玩意儿,杨思远夸张地一摔笔,喊道:“写完了!休息!”
李遇安也巴不得刚刚的尴尬赶紧结束,便没去看杨思远写的东西。
他清清嗓子,恢复了冷淡的声线,说道:“你的字帖呢?”
杨思远正浮夸地张着双臂伸懒腰,听见李遇安问他问题却是连他眼睛都不敢看,盯着天花板回道:“啊。我想想。”
“你不是要天天写吗?”李遇安诧异地问。
杨思远伸完懒腰,舒服地哼哼两声,惹得李遇安皱眉。
“那是我妈要看。她早没空看了,我就没怎么写了。”他说,然后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李遇安正不知如何回答,他就又摆摆手,嫌弃道:“有啥用啊,描的时候会写,自己写的时候就又不会了。等会儿啊,我找找。”
李遇安听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抽屉里来回翻找,压住情绪问道:“你……你描着写?”
这话不管是语气还是配套的表情,差不多都是李遇安这十几年来最扭曲的状态。
“不然?”杨思远闻言回头,不解地皱眉问他。
“……”李遇安彻底无语,无奈地轻笑一声道:“不是……我用黑笔写的,你怎么描的?”
杨思远捣鼓半天,终于赶上对的时机拿出几张蒙帖纸,摇了摇,笑笑说:“用这个啊。我买了本字帖撕下来的,聪明吧?”
“……”李遇安扶额,被气笑了。
他一手抵着额头,半合着眼睛,手臂下露出上翘的嘴角。
杨思远看着他,刚刚的感觉又突然回来了,他忙定定心神,把蒙帖纸展开放在桌子上,推过去说:“你、你看看呗。”
李遇安笑意未消,眼角还微微挑着。他将纸拿过来,一张一张翻看着。
杨思远却管不住自己的眼,偷偷地瞥着他。
“描的倒是挺好……但是没什么用,我教你怎么写。”李遇安把蒙帖纸叠起来,放到一边,敲敲桌子,让杨思远把自己给他写的那张拿过来。
杨思远便愣愣地推过去。
李遇安没动作,杨思远也不知道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遇安才叹口气说:“白纸。”
“哦!”杨思远恍然大悟,拿过张白纸来。
李遇安接过纸,坐得离他近了些。
杨思远的半边身子仿佛抽去神经,动也不是静也不是。李遇安低低的声音旋在他耳边,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喉结在一上一下,黑色T恤上清淡的洗衣粉味飘来,他傻子一样看着李遇安在纸上一撇一捺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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