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到底是在保护下长大的,根本想不到这世界上能有怎样鲜血淋漓的事实。
和有这样背景的人相处,他也不可能不怕。
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他还是知道的。
不管一个孩子本性如何纯良,他到底是个尚未有分辨能力的幼童,任人在脑子里塞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一个父亲能将母亲当着孩子的面杀了的家庭里,他不敢想他们平日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但他知道,那一定和地狱无异。
要想在地狱生存,就得变成撒旦。
尚在成长过程中的李遇安,必须学会残忍的生存技能。
“那就生吃,喉咙裂了就不会痛了。”
杨思远闭上眼,又想起了他说的这句话。只是此时他脑海中浮现的李遇安已经完全变了样,他周身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浑身赤裸遍布着沁血的伤痕,他低着头,眼皮微微抬起,瞳孔里一片虚无。
杨思远紧皱眉头,扯过被子盖上脑袋。
这件事对他冲击太大,他毫无睡意,正在想如何让自己入眠的时候,秦子良发来了消息。
那是张油画一般的照片。
手机像素不好,他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像用颜料被画家一笔刷出来的一样,暖色的落日映着前面坐着的人。高高的草丛中,秦子良盘腿坐在照片中间,背对着相机伸着双手拥抱太阳。
“体会一下大草原的落日。”秦子良说。
“你去草原了?”杨思远问。
“对,不远。这是今天下午拍的,好看吧?”
“照片的美全在中间那个人,太帅了。”想到秦子良旅行的目的,杨思远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让他开心点。
“呦,行啊你。这话有水平,跟学霸学的吧?”
杨思远深吸一口气。秦子良只是调侃一句,却让杨思远低低骂了一声。
奶奶的。
扯到李遇安,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
在他摩搓着键盘的时候,秦子良突然发了一大段过来。
“草原真的好大,真的无边无际一样。你知道吗大杨,我这两天,看日出看日落,看他们骑马,听他们念经,和他们跳舞吃肉,每天心都是和景色一样开阔的。你说,这世界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我不能说我能马上忘了小樊,但我想我不会为这个事要死要活。人活着是不是一半时间都是在庸人自扰?”
正是深夜,手机的光与周遭的黑格格不入,杨思远微微眯着眼一字一句地看着。
这下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一边佩服着秦子良能在大自然里参悟,能以这样惊人的速度放下一段有始无终的感情,另一边又愁着无法回答他最后的问题。
他不爱思考人生,他没时间,他也不敢。
他不能去思考一个还没开始的东西。
最终他还是逃过了那个问题,发了一句“放下就好。睡吧,晚安。”
秦子良也回了一句,大概就去睡觉了。
杨思远辗转好久才终于累到被迫入眠。
2008年8月18日,北京奥运会第十天,万众瞩目下,刘翔宣布退赛。
当年那场腥风血雨如今仍然常常被人拎出来说道,或是继续讽刺,或是终于反思,无论如何却是不肯将他从那场风暴中抽离,而那风暴,正是人们在屏幕前用双手生生扇起。
杨思远也和他人一样,期待着那场比赛。
只是命运捉弄,他偏偏错过了。
早上他起床时,陈立玫正在电话里和人吵架。
只是这次不同于以往,没有高分贝,没有脏话,她像是被抽去情绪一般,机械地发表意见。杨思远听出了十分的绝望,中间夹着三分愤恨和七分悲伤。
“我怎么会嫁给你。”这是陈立玫挂电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像是问句,但确实以陈述的语气。这句话杨思远好像是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听了。
她挂掉电话,饭也没吃直接出去了,甚至忽视了靠在门框边的儿子。
谁能想到这是不久前坐在床边守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大概只有杨思远能想象到。这样的喜怒无常,他已经习惯了。
他摸摸鼻子,拖着没有完全醒来的身体去洗漱。
这是个阴天,清晨似乎下了点小雨,路上稍稍有些湿。太阳像是憋足了劲儿想从云彩里钻出来,光线射出来,是好看的丁达尔。
杨思远双手插在兜里,眯着眼抬头看,脚下的步子是明显的漫不经心。
他没什么胃口,吃了两个包子,喝了碗粥。
罕见的,早点店里没什么人,他硬是在那边坐到天空放晴,来来回回的店老板一遍遍问他要不要加东西,他也只是摇摇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粥。
他速度很慢,好像在等什么人。
大概是没有等到,他最终还是将粥喝完,徒步去了公园。
难得的雨过天晴后,公园里健身的人还没有走完,多的是上了年纪的夫妻在同行。
杨思远漫不经意地路过他们,听着他们嘴里的生活琐事。是方言,是生活感和亲切感。
杨思远坐在石滩上发愣。
陈立玫从来不说方言。她从另一个城市嫁过来,语言能力极强的她没几年就学会了本地话,但她从来不说。
“难听,土,一股下水道味儿。”小时候杨思远问她时,她会这样回答。
他随手扔了个小石子,水面惊起一圈圈波纹。
日上高头,石子已经开始发烫,他只是坐着,已经微微出了点汗。
该吃午饭了,他机械地想。
进了炒面店,他习惯性地看了一圈,没有发现陈妙。
被吓坏了吗?也好,能早点放弃。李遇安和陈妙,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人。
他坐下,看了看忙活的李遇安。
这次他没等到李遇安过来才点,随便抓了个服务员,随便要了份面,随便吃了吃,然后像被抽去力气一般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你很累吗?”走在路上,李遇安问他。
“没有,早饭没怎么吃。”杨思远随口一答。
李遇安隐隐觉得杨思远今天非常低落,觉得大概是他父亲又回来吵架了。
他碰碰出神的杨思远,指着一边窄窄的阴凉轻声说:“你往里边走走吧,那边太晒了。”
杨思远微微愣了下,听话地过去。一人加进来,阴凉里的李遇安被挤到蹭着墙走。
他今天没骑自行车,两个人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两点了。
他尽全力地打起精神听李遇安讲课,只是无论如何脑子也不能清醒,直到李遇安讲话开始发抖时,他才隐约抓住了他的声音。
“所以,你把这个……这个代入……嗯……就、就能……”
正放空的杨思远听到有些不对劲,才终于转头看李遇安。
这下他才反应过来,他这一天都没怎么正视李遇安。
此时李遇安脸色纸一样惨白,额头出了层薄汗,眉头绞在一起,双眼紧闭着,睫毛不住地抖动。他咬着苍白的嘴唇,杨思远甚至怀疑他嘴巴会被咬出血来。
见惯了雷打不动冷静淡定的李遇安,这一下子杨思远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怎么了?”他慌了神,凑过去问道。他没注意他的声音比李遇安的还抖。
李遇安说不出话来,突然从椅子上跌下,缓缓蜷缩在角落,双臂紧紧夹在大腿和肚子之间。
“你胃疼?”杨思远看他的动作猜想道。
李遇安闷闷地哼了一声,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等、等下!我家里有药!”
杨思远蹿到对面卧室里,被屋子里一片狼藉惊得愣了一秒,低骂一声跑到床头翻找。
降压药、减肥茶、安眠药……他翻找了好一阵,才终于拿到瓶法莫替丁。
“啊!”起跑不稳,他被地上的衣服擦了一下,膝盖“咚”地一声砸在瓷砖上,一阵钝痛袭来。他来不及管这个,咬咬牙一瘸一拐又跑了回去。
“给你这个……吃一片就行……我、我妈以前胃疼就吃这个的,这个不、不苦……”他一边胡乱讲着,一边给他倒药端水。
李遇安大概已经疼地没力气,不像刚刚那样剧烈挣扎,双眼疲惫地看了一眼杨思远。
意识模糊间,他看见杨思远满脸写着着急。
原来这就是……担心的表情吗?
他慢慢抽出一只手,拿过那颗小小的药片,含在嘴里,又拿过水,一口喝下。
胃里还在翻腾,仿佛住了只搅拌机在勤恳工作,他只觉得这不是胃疼,这像是五脏六腑都在纠缠。药效还没开始,但他已经没力气喊疼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吃坏了吗?”过了好一会儿,杨思远见李遇安的脸色终于好了点,才轻声问道。他又想起早上空荡荡的早点店和忙得不可开交的炒面店,便又补了一句:“你是不是没吃早饭?午饭呢?吃了吗?”
李遇安半睁着眼,全部重心靠在桌子,有气无力道:“没。来不及。”
“都没吃?”杨思远又确认。
李遇安沉沉地点点头。
他第一次见这样虚弱的李遇安,不知所措的状态终于反应过来,演化成说起来有些肉麻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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