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 (洋恒一)

　　杨思远是被吵架声吵醒的。
　　迷迷瞪瞪中他听见客厅里有人在大声地嚷，他还没彻底睡醒，不能反应过来嚷的内容，倒进耳朵的都是一个女人极高音调的质问和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回应。
　　他看一眼闹钟，还没六点半。
　　这是我爸回来了啊。杨思远稍微反应过来一点，然后扯过被子蒙住脑袋继续睡。
　　“你敢说你什么时候到的吗！你回来先去的哪儿啊？！你敢说吗？！”
　　“你他妈就是无理取闹！我回来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本来杨思远都要睡着了，结果那两位突然音量提高，直接又把他炸起来了。
　　杨思远没有起床气，但也经不起这个折腾。他又翻过身去挣扎了会儿，然而外边好像变本加厉起来，根本由不得他不想听，高分贝直接戳到他的听觉神经。
　　忍无可忍，杨思远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取消了闹铃，呆呆地坐着，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心情，然后抓抓头发抹抹脸，从手掌间发出一声感叹：“靠……”
　　愣了会儿神之后，杨思远准备下床去洗漱。
　　一开门，果然看见陈立玫和杨建新横鼻子竖眼地大战。
　　那两位听到这边有动静，暂停了下齐齐地向看向他。
　　“爸，清早回来了啊。”杨思远提提精神说。
　　杨建新看了看杨思远，敷衍地点了两下头。
　　“我看你就是不想消停，把思远吵醒了吧！”陈立玫转过头去喊。
　　“你他妈有病吧！谁要吵的？我？！”杨建新恨不得要上手了。
　　杨思远长长地吐了口气，没再看他们两个，径直去卫生间洗漱了。
　　那两位暂停已经结束，吵架进度十分顺利。
　　杨思远没管他们两个为什么吵架，也没劝架，回卧室收拾去了。
　　为了躲避父母的战火波及他，他决定去打个篮球，不去离得近的小广场，要去公园。在小广场打球，他总感觉他爸妈可以随时把他拎回去教训。
　　他换好衣服，拿上球，头也不抬地出门去，走之前还说了声“我出去了”，然而也没人理他。
　　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行进在街上，清早的凉风吹得他头脑清明了不少。
　　街上早点摊已经营业了，杨思远打算找个包子铺填一下肚子。
　　刚停下车，杨思远抬头一看，在他来的方向上正有个人也看着他。
　　“学霸？”
　　对面的正是李遇安，手里提着一袋小包子，嘴里还咬着半个。
　　他大概是刚刚看杨思远的背影觉得熟悉，所以停在那里看着杨思远，现在杨思远转过身来叫他，他才敢确认。他稍一点头，算是对杨思远的回应。
　　“你怎么起这么早？到这边来干嘛了？”杨思远走过去问他。
　　“前几天收到了一个学生，上午要带，他住在前边。”李遇安说。
　　“你边走边吃啊？不喝水吗？”杨思远指指他的包子，问。
　　“……不习惯喝。”李遇安说。
　　“边走边吃还不喝水，那可对肠胃不好。你几点上课？”杨思远问。
　　“八点。”李遇安说。
　　“那还早着呢啊。进去吃个正儿八经的早饭吧？”
　　“……不用了，我习惯……”李遇安试图解释。
　　“习惯什么习惯，不好。进来吧进来吧。”杨思远直接摆摆手驳回了李遇安的解释，推着他后背进了包子铺。
　　“老板，要两个萝卜的，两个猪肉的，然后再来两碗小米粥，一碟榨菜。”
　　李遇安坐在座位上有点局促，手里还拿着那袋小包子。
　　“你放桌子上嘛，等下粥来了再吃。”杨思远对他招招手，“没事，耽误不了你的。”
　　李遇安把包子放在了桌子上，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推给杨思远。
　　杨思远愣了愣，笑了：“不是，你以为这粥煮的啥啊？加起来就一块钱，不至于的。拿回去拿回去。”
　　李遇安静静地看着他，把纸币收了回去，然后换了张一块的给他。
　　“……”杨思远被逗笑了，“行行行，我拿着行了吧。”
　　包子上来了，四个大包子挤在一个小盘子里，李遇安那袋小包子顿时显得可怜巴巴。
　　“这儿的大包子味道很不错，你尝一个吧？”杨思远夹给李遇安一个肉包。
　　李遇安刚想拒绝，杨思远就及时截断了他：“我也吃你几个小包子好吧？等价交换嗯？”然后从李遇安那袋子里夹了两个小包子。
　　“……”李遇安只好拿了筷子，夹起包子咬了两口。
　　“好吃吗？”杨思远嚼着包子问。
　　李遇安抬眼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说：“很好吃。”
　　杨思远笑笑：“你买的这个小包子也好吃哎。”
　　李遇安默默地嚼着包子，一会儿说：“在路口那家包子铺买的。”
　　“哦。”杨思远看着他笑。
　　李遇安抬头，看杨思远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皱皱眉头抛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笑你会做题不会吃饭。”杨思远说，然后指指粥：“你再不喝这粥就成果冻了。”
　　“……”李遇安无语，脸热热的，低下头去喝了一大口。
　　杨思远看他愣愣的样子，又联想起刚认识的时候他那高冷的形象，笑得更开了。
　　吃完早饭后，杨思远推着自行车，和李遇安一块儿往前走。
　　“你这么吃，肠胃肯定不行。看来指甲上那条竖纹还真就是因为这个啊。”杨思远说。
　　“不知道。”李遇安暗暗地搓搓指甲。
　　“这么看来，你一天里都在打工？这么累。”杨思远转头看看他。
　　“还好，教初中生不累。”李遇安没有看他。
　　“那意思就是教我累呗？”杨思远笑笑，逗他说。
　　“没有，你很聪明。”李遇安正经回道。
　　“我当然知道了。”杨思远呲着牙笑，然后闭眼感受了一下空气：“好舒服啊。”
　　李遇安吸了口空气，应了一声，没再接话。
　　杨思远也只是静静地走着，没再和他说什么。
　　太阳在他们背后默默地往上走，凉风飘过他们身边，自行车发出链条摩擦的声音，影子悄悄地变短。
　　快走到路口时，杨思远瞥了瞥李遇安，回想起他第一次来上课的时候，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样子，杨思远还费劲地刻意找话题，现在看来，还真的是多余。
　　这人根本就用不着那套，安安静静地就挺好。
　　想到这儿，杨思远轻轻笑了声。
　　“嗯？”李遇安转头看他。
　　“没事。我是在笑咱俩，走了这么会儿一句话不说，我居然没觉得尴尬。哎，你尴尬吗？”杨思远问。
　　“……没有。没有必要说那么多话。”李遇安说。
　　杨思远又笑了。
　　李遇安没理他，看看路口，停了下来：“我到了。”
　　“好，那拜拜，中午见。”杨思远摆摆手。
　　李遇安进去后，杨思远便骑上车子拐弯去公园了。
　　正上楼的李遇安脚步慢了点，又搓搓指甲，不自觉地回想杨思远带他吃早饭的场景。
　　他自认为和杨思远并没有熟到可以共餐的地步，其实仔细想想的话，他长这么大，和任何人都的关系都不能用“很熟”来形容。
　　而杨思远让李遇安觉得他们仿佛认识了特别久而且关系还挺好，自己明明只是他的家教老师而已，而且除了学习问题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交流。杨思远怎么就这么自来熟呢？
　　奇怪的人……李遇安心想。
　　他合了合眼，不再去想这些事情。等到了楼层之后，他按了按门铃，脑子里却突然闪现出杨思远的脸。杨思远长得并没有很帅，但却让人很舒服，这是李遇安能感觉到的。这种舒服来源于他的阳光、随和、善解人意……还有他永远无忧无虑的样子。
　　或许……奇怪的人是我吗？
　　门开了，李遇安把思绪收了回来。他想，他没必要去纠结这些，因为杨思远只是他的一个学生罢了，终究都不会影响他多少。
　　这怪不了他，他不能未卜先知，不能提前知道杨思远是他人生的前方。他不知道有些人一面就是一辈子，而这一面，大概早已经被注定了。
　　他在这里纠结，那杨思远脑子却简单的很，只不过是和朋友一起吃个饭而已，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只是觉得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发现李遇安虽然有一些摸不透，但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然而这些小事根本留存不到他的脑子里，轻松过后，他想的就都是爸妈吵架的事情了。
　　他定点投了个篮，直直地砸在篮板上又弹下来，和篮筐差了八百里。但他似乎没在意，眼睛甚至都没有聚焦在篮球上，只是呆呆地望着前边，拿回球来又瞎着眼扔过去。
　　陈立玫和杨建新是普通夫妻，吵个架免不了，只不过每次吵架都让杨思远又气又无语。
　　陈立玫要强，还有满满的控制欲，喜怒无常，脾气极端。而杨建新又有些大男子主义，倔得很，永远不认错。这两个凑在一起，简直就是火药碰上打火机。两人吵架不就事不论人，全看心情。用杨思远的话来说就是“我希望我有个超能力，能搞清楚他们为什么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