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大言不惭的跟她吹牛,我说,妈,你等着,等我混出个人样儿,我让你什么也不干,就坐家里歇着,让你享大福,把吃苦的日子都补回来。呵呵,你说好不好笑,我当时还真以为我做得到,警校毕业后进了特警队,特么就没一天让她省过心,别说享福了,有时她就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可为我担心受怕成那样,她却从没开过口让我转行,一次…也没有。”陆衡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一层薄薄的水雾蒙上了他的眼。
他有些慌张,似乎想遮掩什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很用力地嘬了一口。
“做特警是我一直的梦想,我的舅舅就是特警,他当了半辈子特种兵,转业后就一直在巡警支队带着那些特牛逼的特警部队,从小他就是我偶像,我高中就决定了,毕业就去警校,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没问过妈也没问过我舅,我也挺牛的是吧?”说着还冲简铭笑了笑,带着一种绝望的讽刺。
似乎蹲久了腿有些麻,陆衡站起来伸了伸,甩手扔掉烟,一脚摁灭,接着俯视简铭,“要不,上我家去坐吧,我给你看些东西。”
简铭愣了愣,反应破天荒的慢了一拍。半响才站起来“好,你带路。”
陆衡家住在这栋楼的六层,这是个老住宅区,也没电梯,他们一前一后,节奏同步的上着阶梯,谁也没再说话,直到陆衡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欢迎光临陆府,别客气,随便点儿。”陆衡的声音在空空的房间里回荡着。
这还真是间空空的房间,客厅里除了一张老旧的有些干裂的皮沙发和门边一个鞋柜,什么都没有,起码沙发前有个茶几也许看上去还不至于这么凄凉。客厅的左边是厨房,陆衡正从里面的冰箱里拿了两瓶纯净水走出来,递了一瓶给简铭。
“进我卧室吧,我的主场在那。”陆衡并不知道这句话差点让简铭刚喝进嘴里的水没吐出来。
简铭非常奇怪自己的状态,按说,今天是个好开始,应该集中精神攻破塔雷才是,可从陆衡向自己开始述说回忆开始,自己就一直在跟着他的情绪走,他说的每句话都慢了不止半拍才有反应,进了他家后更史无前例的迟钝,更严重的是,自己竟然因为他的一句话心跳骤然加速,太诡异了,简铭觉得必须迅速找回理性严谨的常态。
陆衡见人没跟过来,回头又叫了一声,“简铭,发什么呆呢,进来呀,给你看的东西在我屋里。”
简铭点点头跟着走进卧室,觉得眼前的房间才像个有人在住的样子。
卧室挺大,左边中央放着张褐色的布艺大床和两个配套的床头柜,靠门边有一整排衣柜,正对门的大窗下还有个两层的转角橱,橱身一直延伸到房间的右墙,上面放着一台电脑和零碎物,再靠外有个门,应该是个卫生间。房间被填塞的很充实,可以理解陆衡说这是主场的含义了。
“房里没椅子,你就坐床上吧。”陆衡把外套脱了甩在床边,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你说要给我看什么?”简铭没坐下,看着在房里走来走去的陆衡,满眼困惑。
陆衡转身直接坐在电脑下方的地板上,慢慢拉开橱柜的底层抽屉,动作很轻柔。简铭走近他身边,靠在床沿,视线正好可以看到抽屉里的东西。
那是一堆证书还有类似奖牌奖状的东西,陆衡用手翻了翻,拿起了一个警徽标志的奖牌,略带自豪的说“你看,这是我在警校拿到的第一块牌子,快速射击个人一等奖,当时我们射击组有三十多个人,不好拿的。”说完还笑着摇了摇头,又拿出一块,这块的形状很简单,像个大号的金币巧克力,“这也是警校的,抗压武力推进二等奖,有点惭愧,5个比赛项目我特么只落后了一个,还是输给第一名。”嘴角一撇,有些不服气的模样。“这个,这个奖是我拿的最牛的一个,进特警队的第二年,狙击□□射击个人第一,简铭,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枪,特别是狙击,你看过吗?那种很长的,上面带望远镜的。”说着还用手比划给简铭看。而靠站在他身旁的简铭,沉默地凝视着这个看似兴奋,笑得像个孩子般的男人,心脏忽然感觉被什么扎了一下,刺痛感蔓延开来。
陆衡一直傻笑着,不禁让简铭想起了那张档案袋里的照片,这才是原来的他吧,照片里傻笑的陆衡。
这时,坐地上的男人突然收起了笑容,一脸恍惚的拿起一张奖状,奖状像被人撕过又被粘合在一起,简铭看到上面称号旁印着‘中国特警十大忠诚卫士’,下面还写着‘个人二等功陆衡’,时间有些模糊,看不太清,简铭好奇道,“二等功?这才应该是最牛的奖吧?”
陆衡冷笑,眉宇间升起一团浓郁的忧伤,极其悲痛地盯着那张奖状。
“是啊,为了它没了妈,可不最牛吗?”陆衡苦笑一声,接着紧闭起双眼,手死死的捻着那张奖状,力气大到似乎要把它捻碎。
简铭倏地明白了什么,他把手放在陆衡的肩上,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是我亲手开的枪,是我,那群畜生抓了她,我特么还逞能….我...我特么就是个混蛋王八蛋….”陆衡紧闭的眼角滑下了一行泪水,身体瑟瑟颤抖,像在极力克制着。
简铭蹲下,一脚跪在地上,一手环住陆衡,把他的头按靠在自己胸前,“哭出来,别憋着,哭出来。”手紧紧揽过他的肩,声音也有些发颤。
陆衡还尝试将快要涌出的眼泪倒回瞳孔的后面,努力的不想发出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压制住悲痛的冲击,眼里的泪水越积越多,终于随着一声嘶哑的大喊决堤而出,头深埋进简铭的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这应该是陆衡在有意识下,第一次畅快淋漓的大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从低沉的痛哭声渐渐变成轻轻地抽泣声,最后慢慢平息…
简铭感觉浑身发麻,双腿早已不是自己的,因单膝跪着僵持一个姿势太久,他都不敢乱动,怕一动就摔倒在地。
陆衡的情绪慢慢平复,等他清醒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简铭怀里大哭了一场的事实时,从头顶到脚趾的皮肤都瞬间红透了,上睫毛不停拍打着下眼睑,羞愧的无地自容,狠不得把头埋进地缝中,他的半边脸还靠在简铭的胸前,对方清晰的心跳声像在提醒着自己当下狼狈不堪的姿势,他乍然从地上窜起,往卫生间落荒而逃。
简铭浑身一松,瘫坐在地上,摸摸额头,竟出了一脑门汗,胸口余存的温度莫名撩拨着他跳动异常的心,他死死按住胸口,惊讶自己无意升起的□□,不相信在经历了陆衡的那些颤抖,那些眼泪,那些崩溃后自己怎么还能动了这心思,这见鬼的应激反应让他懊恼不已。
卫生间里,陆衡的脸正浸在装满水的洗脸池里,他憋了很长的气,直到水面泛起了一串串的小水泡,他才猛地把头抬起,水花溅到台面上、镜子上,他用力甩甩头,瞪着镜中满眼血红的自己,一拳头重重捶在大理石的台面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陆衡拉回现实,他后背紧抵在门板上,想到还要面对门外的人,逃无可逃的窘迫感快要把他吞噬殆尽。
“陆衡,你…没事吧?”听到一声闷响的简铭几乎是一步跃到卫生间门口。门板有响声,却没声音回应他。他当然知道门内的男人在逃避什么,轻咳了两声,试图用平静轻松的语气安抚着:“不用在意,这只是情绪发泄的正常反应,我挺为你开心的。你先出来,我们聊聊。”
一阵沉默后,门开了。
陆衡低着头站在门内,简铭看着他站在门外。
☆、第十章
星期一,特警大队后勤部行政例会的日子,一大早各部门的负责人都后脚跟前脚的走向会议室。
李伟和陆衡分管的是总物办,主要负责保管、分发办公用品和警员服装、警用器械等,这个部门放在任何企业单位都是个彻头彻底地闲活儿,在这儿也不例外,总物办总共也就三人,李伟官虽小,但也是个主任,而陆衡这个在后勤部没任何职称的外调人员是被点名要求必须参加大小会议,原因不详。还有个新婚不久的女士,因没正式编制,算是办公室打杂的文员,会议也就不用参与了。
江浩生是掐着秒准点进的会议室。扫了一眼看人都到齐了,往会议桌顶头一坐,开启了每周一次的复读机模式。
会议很无聊,坐在不起眼位置的人都恨不能抓紧时间眯个回笼觉。江浩生的絮絮叨叨正好充当催眠曲,陆衡每回都挑最角落坐就这目的。他挨着李伟,头都快搭到人肩膀上了。李伟耸耸肩,小声提醒,“喂,别睡啊,江浩生盯着我们呢。”
“我都看不见他,他还能看到我?”陆衡闭着眼嘟嚷着,对自己选的位置很有自信。
“陆,衡”其实江浩生哪用看他,五十米内但凡有陆衡在,总能逮着他点儿事。
这声音是练了气功吧,震耳欲聋的。“在。”陆衡一个激灵醒了。
“我都不想会上说你,麻烦下次睡觉就睡觉,别说话。” 江浩生应该是听到了他的嘟嚷声,对他摆出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