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他瞒着副队和一干队友,小心翼翼得潜入到对方营地后围,为了不被发现,他从后山翻进,参天茂密的热带树木在他身侧划过,锋利的枝条已划开了他手臂好几道口子,林间无数植物暗影像鬼魅般,让他喘气也格外压抑。
快接近营地时,突然面前闪过一道人影,迅速的把他拉住,隐藏进一排略高的丛树中,“是我,别出声。”孙哲浩一手挡在他嘴前,一边剧烈喘息的小声道,听的出,他似乎一直在高度紧张的等着自己。
“我妈呢?”陆衡也不想影响任务,只想快点接了母亲离开。
孙哲浩拉着他胳膊,又往林深处走了一些,才放开,低声道:“陆衡,算我求你,你先回去,不管明天见不见货,我都一定带你妈回去,拼死也安全送他回你身边,行吗?”
林间的夜比城市更黑,他们几乎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凭声音来感觉对方的情绪。
“浩哥,我也求你,我就这一个妈,你把她送出来好吗?”陆衡语气也软下来,他是真的害怕,他从不求人,可这一刻让他下跪,他也是愿意的。
“我们是儿子,可我们也是人民警察,陆衡,你真的希望这次功亏一篑吗?”孙哲浩这句话很重,陆衡听的出他的坚持。“他们只要发现你妈妈不见了,明天的货也不会到了,两天后的交易也不会进行了。现在他们还只是怀疑我,可明天就不是怀疑了,你这么做还不如要求我现在带着你妈和你一起撤退回去。你真想这么做吗?”
“………….”陆衡半天没说话,随即听到他隐忍地哽咽声。
孙哲浩双手覆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我也有心爱的人在等我回家,这半年我过的什么日子,你知道吗?可我不能放弃,不能,你懂吗?”
陆衡吸了吸鼻子,近乎哀求地说道:“浩哥,你记得你说的,你在我妈就在。我现在把我妈交给你,你也要把她完完整整的交还给我。”
“嗯,你放心,货一到,我即使撤退,他们人赃俱获也跑不掉了。就算后天不交易,缴获这几个大佬也算对国家对自己有了交代。我一定会把你妈妈安全的交还你手中,相信我!”孙哲浩信誓旦旦的保证,欣慰着这个弟弟油然而生的觉悟感。
陆衡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大哥失言了,第二天他们都没回来,也不知道是已经败露身份,或者其他原因,只是当再看到他们时,他们已被捆绑着成为了人质。
接着发生的事,这三年来每每出现在梦中,都像把刀子在刮陆衡的心,与其说他恨孙哲浩的失信,不如说他更恨的是自己,那个凌晨为何不坚持要求他们和自己离开,明知前方会身临险境,明知那么多不确定性,他是怎么犯浑被说动的?恨,最恨的也只能是自己,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会开那一木仓的?也许那时,在他心里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一个人了吧,才会不管不顾朝那群恶徒开火,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了不放过哪怕一个罪犯,忍痛坚持完成任务,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真正的原因只是,只是单纯的不信任,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陆衡躺在病床上,任由眼泪涌出眼眶,无声地控诉着自己犯下的错。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机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陆衡,你没事吧?”
简铭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出这条信息,心中的不安每一分钟都在加剧,完全是下意识的打出这几个字。
只是,这条信息就像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
☆、第二十三章
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之中,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米兰昆德拉《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
周二已过去了三天,这些天简铭一如平常的上班下班,接诊、制定治疗方案,去‘桃源’用餐,偶尔回家做些简餐,除了地域改变,除了上课变成了上班,日子似乎又过回了美国的生物钟,平静而简单。
他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在这个平凡的周末夜晚,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的冥想,今晚他没开电视,只是打开了音响,放了一张欧美乡村音乐黑胶唱片循环播放着。
回国还没一个月,之前连轴转的充实密度给简铭一种回来了很久的错觉。这几天倒是回归了本来的节奏,只是,心里总像遗失了一块什么,整个人空落落的。
自从给陆衡去了一条到现在还没回复的信息,简铭也没再找过他,他承认有故意克制的成分在,那晚心中隐隐的不安感还时不时会跳出来,这也是近几天困扰简铭最大的心事了。
人,就是这样,身体容易控制,心却如脱疆野马,面对欲/望难免贪求,难免自相矛盾。
闭目冥想的简铭还在自我催眠中,突然一个电话打断了他。他低头看看手机,是顾大队长。
“你好,小简,我是顾涛。”
“喔,顾队,您好。”简铭对顾涛的深夜来电有些意外。
“额…真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了,是这样,上次我说这周六可能要麻烦你过来特警队的事…..陆衡这边还没准备好,就…先不用来了,怕你还在等我的信,打个电话告知你一声。”顾涛语气有些吞吞吐吐,客气了两句,直接说明了来电意图。
简铭更意外了。
“没关系,顾队,我能问问…是陆衡的问题吗?”简铭是万万不信陆衡会主动放弃这次机会的,他们最后的通话,陆衡兴奋难耐的声音还历历在耳,他只会上赶着抓住这个机会,怎会放弃?
“他……唉….也不全是,他受了伤,这个时候检验他,时机也不太好,只是暂时延后,他也没说放弃。”顾涛低沉着语气婉转的一语带过。
“受伤??”简铭耳里只听到了这两个字。
“哦,没事,没什么大事,这星期他没去你那辅导?我以为你知道呢。”顾涛听到简铭惊诧的口吻,连忙解释。“小简,我真有点担心他,如果他到你那,你好好看看,他是不是又反复起来了,他这次的样子和眼神,我很久没看到过了。”
接着,顾涛对简铭大概还原了陆衡和田坤打架的过程,当然也仅是他所知的一面。直到说完,简铭也只简单的回应了几个“嗯”,脑中的反射弧还停留在太空外。
“基本就是这样,我这几天也在等着他主动找我说明情况,臭小子这次是真犟啊,情愿放弃这次回队的机会也不开口。唉,不过我也觉得,他这种情况也没必要着急回来了。小简啊,我也不懂心理不心理的,我就是怕,陆衡这脾气别说回队,就是平时生活中也容易出事啊,我又不能常常在他身边…..”顾涛关系则乱的表达着自己的担心,前后反复不停强调。
简铭伺机打断了他。
“顾队,我知道了,我会找他,您也别着急,他的情况有反复是正常的,等我了解一下,再与你联系好吗?”简铭此刻满脑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找那个小王八蛋。
挂了电话,他从沙发上起身,关了音乐,冲进卧室,换了一身外出服,刚想打电话,想了想,没拨出去,直接出了门,奔向陆衡家。
陆衡把自己关在卧室已经几天没出过门,期间李伟有来探望过一次,也被他爱理不理的嚣张气焰怼了回去。被人揍毕竟是极伤自尊的事儿,李伟没敢多问,自然也没敢生气,照例无比懂事的帮他在单位请好假,并守口如瓶的安静的等待着陆大爷重新振作,焕发归来。
简铭在敲了十分钟门没人理睬后,还是拨通了小王八蛋的电话。
一个,没接;二个,没接;第三个,简铭还没等自动挂断就先掐断了。他就是断定屋里有人,没有依据,没有理由,就是直觉,简单粗暴。
没管现在已接近深夜十一点,对着那扇门吼起来。“王八蛋,开门。”
天啊,简铭疯了吗?没听错吧,他在骂人?陆衡哪里是没听到敲门声,没听到电话,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到门口通过猫眼看到了简铭,但即便是自己有豁出了命的胆量去打场生死架,可见简铭却拿不出哪怕只有干架时千分之一的胆量,怂的从头到脚一个彻底。
“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什么原因,一分钟后你再不开门,我就走了,以后你的辅导我会交还给我父亲,我们…就当没认识过。”简铭听到门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故意把话说的很重,但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多少年了,没发过这么大火,陆衡,你真有本事,他心中暗叹。
陆衡被他一番话吓的噤若寒蝉。
他手握在门把上,和门外的人安静的等着这漫长的一分钟一秒一秒过去…就在简铭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准备放弃,转身下楼时,门开了。
陆衡垂着脑袋,一脸胡子拉碴,青紫不接的模样站在门内,没敢抬头。
“肯开了?不搬出‘老蒋’是不是还见不着你了?”简铭之后思考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为一名心理辅导,还得任劳任怨的大半夜来家访,还得连吓带骗的哄着人家开门见见自己。
“不是….和他无关。”陆衡还是低着头,发出的声音像某种催眠赫兹,仅靠耳朵几乎听不见,得靠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