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发了话,医生很卖面子的立即安排护士给简铭消毒更衣,一身无菌服的简铭刚要进门,顾涛叫住了他。
“简铭,我….不知道你和陆衡什么情况,但你知道我就这么个外甥,你….”顾涛顿在话当中,太多想说,却堵在喉头难以启齿。
“我明白的,顾队,他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顾涛缓缓点了点头,看着他走进病房,关上门,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隐。
纵使简铭做了强大的心理建设,走向深度昏迷的陆衡时,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他以为的强大在身上插满管子的陆衡面前,形同虚设。
陆衡的脸上全是细小交错的伤痕,简铭伸手抚上他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淡淡一笑:“小王八蛋,这下舒服了?睡得好沉啊,你知道我多久没睡吗?”
他拉过椅子,慢悠悠的坐下,再慢悠悠的取下眼镜,“平时和你在一起,光听你说个没完,今天好安静啊,终于可以听我说说话了。”
监护室亮白的灯光打在他苍白发青的脸庞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我总在想,我可能就是别人说的天煞孤星吧,小时候,克死了爸妈,好不容易长大了又差点害死妹妹…喔,还有你。”
“我是无神论者,但现在,我真有点不确定了,你看和我在一起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惨?唯独就我没事,是我命太硬吗?”他挺了挺腰,前倾着身子,靠向病床。
“陆衡,你听得到我说话吧?我知道你听得见,我就是…好长时间没这么说过话了,让我发发牢骚吧好不好。”
简铭把手伸向床边,握住陆衡的手,轻轻摩挲着。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不听话,太不听话了,你承不承认?”他像在等回应,煞有其事的顿了几秒,笑道:“嗯,就知道你不会承认,你就爱耍赖狡辩,行,看你现在这么惨,我就让让你,反正平时你也受了我挺多气的。”
他紧紧包裹着陆衡冰凉的手,似乎这样就能交换彼此的温度。
“对了,你记得你生日那天跟我说的话吗?你说想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还说以后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你都没忘吧……阿衡,你知道吗?其实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在心里对你说过很多很多遍,真的,但我不敢亲口说出来,我挺怕的,怕我太幸福了,老天就要收走这一切,你看,我就在心里说说,它也没放过我,还来和我抢你。”简铭低下头,闭起了眼睛。额前的碎发散落而下,几滴有温度的泪水落在他的指间又缓缓滑下。
“我其实可以一个人过,不用人陪,也不要人爱,只要我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我真的可以这么过一辈子…”声音渐渐哽咽,气息也有些混乱,简铭拉起陆衡的手,紧紧贴在唇边,“可…你不能有事知道吗?你必须好好的,我以前就是太贪心了,以后不会了…”哽咽声变成断断续续的啜泣,躺着的人还是那么躺着,毫无反应,寂静的病房每个角落都汹涌着满溢而出的悲伤。
“醒过来好吗?阿衡,你醒来好不好?医生说只要你醒了就可以去普通病房了,你不想活着吗?你答应了你妈妈要好好活着的,做男人要说话算话..”简铭抬起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陆衡,顷刻音调忽转:“刚刚那么骂你,你都给我反应了,现在怎么不理我?你别装了,我不信你听不见,是要我再骂你才理我是吗?”
他跃身而起,椅子发出摩擦地板的刺耳声,“混蛋,骗子,你就是这么骗我的?被你叫媳妇儿这么久,你就想这么扔了我?你特么糖衣炮弹让我爱上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我改主意了,我不会放手,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要赖着你,赖定你,你说过保护我一辈子的,你别想这么轻轻松松的拍屁股走人,你休想。”简铭已近乎撕裂的嗓子固执地低吼着,濒临奔溃边缘的他并没发现那只紧握过的手竟然很轻微的动了动。
他浑身颤抖着,立在床前许久,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比黄连还苦的笑容,“…对不起,又对你发脾气了,呵呵,你说你本事多大,好的时候成天激怒我,都这样了还能激怒我,真了不起啊…”突然像想起什么,一个俯身,凑到陆衡脸前无比认真的看着他。“阿衡,我想到一件事,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海港跟我告白那次吗?我让你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我当时说先欠着,记得吗?…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你听着,我要你好起来,和以前一样,能做到吗?”
简铭眼前渐渐模糊,“这是你答应我的,你做的到也得做,做不到…也得做。”目光再清晰时,滚烫的眼泪已落在陆衡惨白的脸颊上。
监视器上的心率线再次波动起来,发出急促又极不规律的滴滴声…
☆、第八十四章
“王老板,这次的货还进不进港?”
王越站在一艘货艇的船舱上,眼幽幽地看着波澜四伏的海面,重重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收眉吐出:“先不进港,等我命令。”身份暴露,当下任何动作都无疑是送羊入虎口,他刀尖舔血半辈子,这点气还是沉得住的。
恰恰让他吞不下气,平不下怨的不是耽误他赚钱的那船货,而是自己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被个毛头小子摆了一道,实在羞辱又窝火,说来说去,还是那把钥匙的饵诱惑太大,王越哪会不知道简方舟宁死也不交出的分子表,在那场爆炸后成了自己挥之不去的执念,固执要得到它的夙愿早已超出了东西本身的实际意义。
扭曲的人性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通向的是比黑暗更恐怖的深渠,王越紧紧地咬着嘴里的雪茄,直到粗圆的茄尾被磨出一个深深的牙印,倏地用力吐向海里,转身道:“给我派人继续跟着简铭,喜欢玩,老子就陪你们玩把大的。”
灰云下的海,蓝的发黑,海浪似千百乘铁骑,猛烈地击打着相接海面的夹板,发出隆隆的怒吼声。
医院。
一间平常的普通病房,一个忙碌的女人身影,一声声碎碎念的抱怨。
“我就说让他舅看紧点儿小衡,这小子就是个蒙了眼的野马,没人拉缰绳,可以跑外太空去…哎...这又进了次鬼门关,上回从工地掉下来也是九死一生,他也就是命大….”何思思一边收拾陆衡差不多可以扔了的脏衣服,一边满脸愁容的对着病房里看上去憔悴得也像要住院的男人唠叨着。看得出对方眼神里的担心和心疼不是一分半点,心想这肯定是陆衡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也没避讳,接着埋怨:“小衡真是挺可怜的…不过也是作的,我老早就反对让他干什么特警,家有个为国卖命就够了,还搭个进去,真是给我操碎了心。唉…”
简铭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的听着。陆衡转来普通病房到现在还没彻底清醒,当中有过几次苏醒症状,眼皮震动,手脚也有反射活动,再一次脑部扫描也基本显示可以排除颅内出血的情况,但就是不醒。
一直昏迷,也让简铭悬着的心总放不下。三天了,除了深夜在椅子上将就着睡几小时,他寸步不离地守在陆衡身边,病房里进进出出的人,他似乎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真是闻者心疼,看者流泪。
何思思出差回来才知道陆衡的消息,今天第一次来,对眼前的人越看越奇怪,不禁问道:“诶,你是..陆衡的同事吧?”见没回应,走近了几步,“哎呀,你脸色很差啊,要不要回去休息啊,这边没事的,我在呢,我是他舅妈。你快回去歇歇吧。”
简铭终于有了些反应,摇摇头,想开口,兴许是太久没说话,一张嘴,连咳了好几声,“不..不用,我没事..等他醒了我就回去。”嗓音干哑得让人不忍。
何思思赶紧给递上一瓶水,好奇道:“你们关系很好吧?真有义气,陆衡这孩子脾气不好,我还老说他没几个朋友,所以说,朋友真不用多,有一两个像你这样的就够了。”
简铭唇角动了动,苦笑了一声,并没接话。
“诶,不对啊,前几天他不还在重症监护室吗?怎么人还没醒就出来了呢?”何思思纳闷地自说自话。
简铭疲惫地发出声音:“是这样,陆衡脑部受到重击,意识全无,医生建议待在ICU方便观察,一旦发现颅内出血现象可及时手术,过了24小时观察期,他脑部也有了反射意识,也就不用在那待了。”
“哦...原来是这样,问他舅半天憋不出个屁,急死人了”何思思了然地点点头。“行,那你在这,我就先回去一趟,给小衡拿些换洗衣服和日用品再过来,也是服了顾涛,都几天了,这些事儿还非得等着我来干…”好好说着话,又开始碎碎念,何思思发出控制不住的,由内而外的嫌弃。
“嗯。”简铭轻轻应了声。
“你要吃点什么吗?我给你带。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都忘了问你。”何思思出到门口,突然转身问道。
“我叫简铭。”他站起来,礼貌地回应何思思:“不用带什么给我,医院旁边吃东西很方便的,谢谢!”
“…哦…”怎么就是觉得这人怪怪的,好冷…寞啊…何思思带着困惑皱着眉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