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陌生人 (九鲸是为)

　　丢面子。
　　故此这一次叶子元仍然一句话都没说，直到了下半夜，警察局里换了个人值夜班，叶子元被递了条小板凳，对着里面坐，脑子乱得理不清。
　　局子里安静了有一会儿，才有了动静，有车在外面停了下来，步伐声逐渐靠近。
　　“麻烦了。”
　　是个女音。
　　叶子元心里暗骂一声“去他妈的”，下一秒女人踩着没换的家用拖鞋走到了他面前，神情无奈：“阿元，我看你就知道折腾我。”
　　叶子秦是叶子元大二那年嫁到上海来的，她老公是个地地道道的俄罗斯人，在上海发展事业，她也就义无反顾的跟了过来，这些年虽说过得平淡，但好在幸福。
　　长这么大，唯一觉得难办的恐怕就自己这个弟弟了。
　　她解决得了的，就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再往上一层，告诉大哥，若是大哥再搞不定，就更往上一些，还有他们三的亲爹。
　　所以这么些年，叶子元就被纵容成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模样。
　　叶子秦是匆忙赶过来的，一贯精致的女人为了自己小弟连拖鞋都来不及换，生怕他在局子里受了委屈。
　　见他眼眶充血，脸上还有个显眼的巴掌印，心里心疼得紧，准备好骂人的话全给吞了进去。
　　“什么时候来上海的？”叶子秦开着车，问道，“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叶子元靠在副驾驶上，盯着窗外的风景，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晓得是在跟谁置气。
　　叶子秦叹了口气：“你倒挺能折腾，进局子里去了都不跟我说声，要不是查了你身份证，找到我这里来，我都还不知道呢——那你打算怎么办，就在局子里住下来了啊？”
　　“姐，”叶子元声音沙哑的开了口，“你别说话，让我静静。”
　　叶子秦张开的嘴像是被塞住了，顿了顿，沉默下去，叶子秦直开回了家，她老公出差，只一个五岁的儿子睡熟了，大晚上张罗好了一荤一素，硬生生把叶子元推到桌子面前去，饭来张开衣来伸手的，整一个不能自理。
　　叶子元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不吃。”
　　“做都做了，”叶子秦在他面前坐下，“说说吧，怎么回事儿？你跑上海来干什么？阿锦没陪着你一起？”
　　叶子元本来平静下去的心思，一听“阿锦”这两个字立马跟火山爆发似的，又炸开来，猛地抬起头来，双眼发红的盯着叶子秦，道：“他跑了！”
　　“什么？”
　　“他跟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叶子元开了口，就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样，满腔怨怼倾泻而出，“那男人哪里比我好？他转身跟他就走！”
　　“……哈，”叶子秦最初的愣怔之后，反倒是笑了，“那个死心眼子，终于看开了？”
　　“什么？”叶子元愣住了，看向他姐。
　　叶子秦把饭往他跟前一推，道：“人家该跑他的，死心塌地在你跟前待这么多年也够了吧？还不许人家追求自己的人生了？你凭什么啊叶子元？”
　　叶子元被他姐这句话说得都傻了，什么叫做他凭什么？凭林锦也喜欢他啊！
　　两个人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叶子秦像是把他看透了，说：“子元，你长这么大，咱们家里人，哪个不是你要什么给什么。爸妈就不说了，连大哥，表面上对你严苛，可你那些事，每次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哪个不是他给处理的？林锦对你的心思，我们也谁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但你知道为什么就林锦这件事，咱们谁都不点醒你吗？”
　　叶子元：“我……”
　　他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来，只觉得满脑子混乱的线牵引在了一起，根本就扯不开来。
　　“为什么？”最后他问道。
　　“因为你混账啊，”叶子秦说，“你看看，这么多年，你换了多少个人？你玩着玩着就玩腻了，谁知道你跟林锦在一起后又多久把他玩腻？说句实话，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为你想，我们都自私，所以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等着你自己清醒的那天，那你现在告诉我，你醒了没？”
　　叶子元不说话，双手却攥得死紧，手背青筋暴起。
　　“我看你还没醒。”叶子秦凑上前去，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温柔的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林锦这么多年在你身边跟着，你都是怎么对他的，这段日子你别去找他，等你想明白了，你再出去。”
　　“不行——”叶子元立马恶狠狠的抬起头，说，“我他妈必须得去找他，再不去找他——那**把他给怎么着了，我……”
　　叶子秦看着他，深邃的眼里写满控诉，叶子元接下来的话突然就堵住了。
　　叶子秦说：“怎么着？哪种怎么着？那你把他怎么着的时候，你俩是什么关系啊？你是不是还跟别人保持着这种怎么着的关系啊？”
　　她说着，冷笑一声站起来，狠狠拍了拍桌子：“我不该再继续惯着你！你这段时间给我待着好好自己琢磨琢磨！——”
　　“这里是三十楼，你甭想着跳楼，摔下去可不是断腿的事。”叶子秦说，“这事儿，我暂时不跟大哥说，但你要是闹大了，我不保证大哥不会知道这件事儿。”
　　“二姐！”叶子元猛地站起来，手狠狠抠住桌子边缘，一个用劲儿，想把桌子给掀了宣告自己的心情。
　　但他没掀动。
　　叶子秦冷笑一声：“大理石的，几百斤，还跟地上连着的，你能掀动我跟你姓！我早给你防着这一招的！”
　　叶子元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把碗筷给掀了，撒了满地。
　　“我还不信我治不住你了。”叶子秦说完扭头就往屋里走，“甭想着偷钥匙，指纹锁！有本事你把我手指切了拿去开！你要敢切我也跟你姓！”
　　叶子元：“……”
　　还真没这本事。
　　但叶子元还是幽幽回了一句：“你本来就跟我姓……”
　　“你说什么！”叶子秦扭头就剜他一眼。


第四十三章
　　林锦和许方之的关系变得密切起来，对方的房子装修几乎是由他全然把关，许方之给予他无比充分的信任，林锦非常自由的在设计稿上大展拳脚，最后出来的成果自己都觉得超过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拿给许方之一看，对方果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林锦被他夸得耳垂都有些微泛红。
　　许方之笑了笑，道：“为了感谢你，请你吃顿饭？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还要拿什么理由拒绝我。”
　　林锦有些尴尬，自然应下了。
　　许方之这一次挑的地方非常符合林锦的口味，连带着聊天都变得无比顺畅起来，饭吃到一半，许方之突然说起正事：“我现在手里有一批清水房等着精装然后出售，打算做的对外方案是打造不一样的梦中家园——”
　　“你有没有兴趣？”
　　林锦拿筷子的手微微一僵，抬头看他一眼：“我？”
　　语气有些诧异。
　　“我知道你现在是做平面设计，以前的功课拉下了很多，但是我相信你可以胜任这项工作，”许方之缓缓道，“更何况，你为我设计的结果也让我非常满意，我不认为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会令你觉得突兀。”
　　说实在的，林锦这么多年在北京待着一直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感觉，虽然混到了中上层，但那个公司一直都让他很压抑——他会的，对于公司来说，似乎都没有很大的必要性。
　　从内心深处来说，林锦一直都是一个自负而又自卑的人，他也一直相信如果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他能在属于自己的领域做出更好的成绩，也正因如此，当许方之的话说出来时，他几乎想要脱口而出的答应。
　　但是转瞬，他又意识到如此大的一项工程量，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真的有可能胜任吗？
　　室内设计是他大学时擅长的，可他如今已经近三十岁了，有七年没有碰过，许方之的房子能搞定，说难听点，甚至可以说瞎猫碰上死耗子。
　　许方之看他似有犹豫，只与他碰了碰杯，道：“没关系，你还有时间可以纠结，房子现在还在收尾阶段，没有彻底完工。”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我等你。”
　　林锦的睫毛微微一颤，一刹那竟有些分不清许方之这三个字的真实含义。
　　他一切都做得妥帖，挑不出任何差错，甚至没给林锦拒绝他的机会，滴水不漏，又无孔不入。
　　林锦最后与他碰杯，杯子相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道了句谢。
　　许方之开车送林锦，车子到了小区门口就打道回府，林锦一个人迎着夜晚燥热的风往里走，进了单元门口，跺脚唤醒声控灯，才看到一旁站着的叶子元。
　　他正在抽烟，嘴里叼着点点星火，看到林锦的瞬间眼睛刷地亮起来，眼底全是红血丝，看上去有些渗人。
　　林锦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一句话也不说，开始爬楼梯，叶子元就这么沉默的跟上去。
　　到了六层，林锦才意识到再这么继续爬下去，恐怕又会重蹈覆辙——叶子元又登堂入室。
　　于是他停下了步伐。
　　谁也没有太大的动静，楼道里一片漆黑，叶子元摁了摁打火机，终于开了口，嗓子哑的很：“阿锦，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