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乾微微一愣,没有预想中的嚎啕大哭和质问。他默默地蹲下身,两手抓着明硝俩胳膊。
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个.......硝硝。”
“嗨,咱都在一起过了差不多三年的日子了,你知道的吧。”沉乾笑了笑:“你哥这心思野,哪儿哪儿都掺一脚,架不住脑子聪明,竟然连成绩都搞上去了。”
“现在呢,我就想把心思全放在给咱家挣钱变大户上,想让咱妈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想让我弟安安心心当个尖子生。”
明硝面上努力轻描淡写:“再等等吧。”
“成!”沉乾笑着摸了摸小孩儿的头,他知道得给他们缓冲的时间。
“但是明天你得回去上学。”
明硝攥着拳头,一阵无力感涌上来,想说的话全倒了回去。他深深地看着沉乾,看得又难受又无措,再一把扑进他怀里,贴着脖子死死咬住衣领。
沉乾接住小孩儿,嘴角的笑一僵叹了口气,一把一把摸着他的后脑勺,由着明硝发泄。
“你跟我不一样,我弟弟闭着眼睛都能考第一,这种给朱梨花长脸的机会不能放过知道吗。”
明硝比朱梨花清醒,他知道沉乾从来不说没底的事儿,当初实实在在拿到小灵通图纸后才跟狄泓秋两个人琢磨着挣钱,想两步才走一步。
他喜欢沉乾这样的性子,面上痞到翻天,可骨子里循规蹈矩。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明硝死死抱住他,脸贴着沉乾脖子上的脉搏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蹭。
那些心底里的不安竟然也这么慢慢散了。
他想,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好像什么难事都能解决,而终有一天,他会走到沉乾的前面。
把所有的爱加倍给他。
沉乾被小孩儿这种撒娇方式逗笑了。
“行啦。”
“哥哥不会让你们过乱七八糟的日子。”
沉乾收住笑,淡淡的说道:“咱们只会比以前过得更好。”
“别人有的,你也会有,别人没有的,哥哥也要让你有。”
再也不会把你丢了......
那天明硝一晚没睡,沉乾在医院守夜,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那本漫画。夜里有点燥热,明硝一动不动,半夜的时候,他走出家门,把漫画一张一张撕碎扔进了垃圾箱。
他不用这本书来证明什么了。
他就是。
狄泓秋紧赶慢赶地跑过来,沉乾已经把明硝送到了学校,在家翻了半天找出户口本,一个人把退学资料全准备齐了。
“你……”
狄泓秋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他把考大学当成了唯一出路,哪怕再苦再难他也忍着。可沉乾毕竟不是他,一个有主见有思想,比他自己不知道高出多少先见之明的人,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开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开解是不是正确的。
“笛子,我怕了。”沉乾掏出一根烟慢慢抽着。
看他为难的样子怪无奈的,干脆自己先开头。
狄泓秋张了张嘴,又直接闭上了。
“我妈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硬生生地把我硝硝送走,这种滋味我怕了。”
人生就短短几十载,他前二十年就把剜心磨骨的痛苦尝了个遍,哪怕他没心没肺也实在害怕。
这退学就当成这一场灾难的惩罚,罚他记住这段让他慌了手脚的日子。
狄泓秋蹲下身埋头看地下,谁说不是呢,他也怕过。
他怕他的日子就这么看不到头,沉乾怕日子能一眼看到头。
“我手上得有钱。”他睁开眼看着烟燃到手指边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没什么大理想,我家那俩宝贝儿能有底气地活着就成。”
沉乾一个人去的学校,竟然也办得非常顺利。班主任还是那个五十岁的老阿姨,也没怎么劝,最后确认了一遍才颇为可惜地盖了章。
“有困难的话回来找我们,别强撑。”
沉乾笑笑,先给人道了个歉:“那天我急糊涂了,给您赔个罪。”
老阿姨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人都有难事。”
“谢谢您了,反正咱就这么块地方,您也看着,我好坏不会再干蠢事,一定把日子过好了。”
沉乾心里打算得门儿清,办完手续就着手把麻将馆里所有的桌子椅子加十来副清底白板麻将送进了回收站,下午进医院拐到刘成他妈那九人间病房,拿出两张拟好的欠条,把缩在角落的刘成一把拽出来,按了手印。
“你妈那医药费算我头上,我妈那儿算上精神损失费满打满算十万,一次性还清最好,不行就分期。一张欠条我留着,另一张送到警察局留个底。”
“你要是敢逃,我就敢弄死你,你逃哪里我这条命不要也会找到你,你可以试试。”
刘成他妈哭得撕心裂肺,眼看着儿子哆哆嗦嗦地被威胁。
沉乾转头淡淡地看着她:“老太太,好赖自己琢磨,谁欠谁的,人情,钱,一桩桩一件件心里有个数。倚老卖老的段数过时了,现在是法治时代。”
说完拎起门口的饭盒,不管身后刘成他妈哭得多撕心裂肺,挠了挠头爬楼梯找他妈去了。
陪朱梨花待了一下午,拿了复查报告,确定了出院日期。到三点正好去学校接他弟弟,这一茬一茬的无缝连接,让他觉得很满足。
沉乾这一晚睡得很好,连梦里都轻飘飘的。剩下的就是怎么把这个家重新拉拔起来,怎么成为这个家的脊梁骨。
第五十五章 重整旗鼓
明硝这回长了一颗恨不得一秒钟把十几年的知识全吃进去的心,陈如玉知道他家情况,看着自己这苦命朋友的拼命三娘脸也跟着听了好几节课,最后哭丧着脸坚持不下去,又掏出了漫画开始看,还偷偷地给明硝推过去一本。
明硝猛地一抬眼,面无表情地瞥过,陈如玉立刻吓得把书拿了回来。
呐呐道:“怎么了.......”
明硝默不作声,垂下头继续做题。
“......我是看你做题太累了,想让你放松放松。”
“你看吧,以后这些书别再给我了。”明硝头也不抬,翻过一页。
陈如玉愣愣地点头,缩在一边没有动静了。他这同桌原来就话少,这一趟回来整个人都变了。陈如玉叹了口气,怪心疼他的。
明硝心里也有个过不去的坎,那天他不该跟着陈如玉去淘漫画,可他也不能回避这个现象。这种矛盾一直存在着,被他藏在心底,他心里守着就行,暂时不能拿出来张扬。
朱梨花临出院前一天,沉乾把退学的事儿给坦白了。沉乾这回挺直了腰板,摆出了任打任骂的态度。
朱梨花却沉默了,闭着眼半天没讲话,沉乾慌得不行,左右赔罪认错都没能让他妈开口。
等到明硝放学,把人接了回来后,朱梨花才开口,眼睛看不见,还能准确地朝明硝招手。
“硝硝,你过来。”
明硝慢慢过去,抓住朱梨花的手。
“你哥退学,你觉得他对吗。”
明硝一愣,回头看沉乾也愣了,随即半垂着头,像只丧气的家犬。明硝转过头,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回道:
“我觉得不对,哥哥觉得对。”
“......可是,如果我是哥哥,我也会。”
会为这个家,为这个人丢掉任何东西,只要他有。
他们也都是在后来才知道,最好的爱是把手上的生息脉络连同生命送到他面前,不是盲目地毁掉自己的世界。
只可惜,他们那时候都还小,还不懂怎么表达爱,所以显得爱苦涩占了一大半。
朱梨花也沉默了,躺在床上眼角流出一滴泪。她保护的两个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这个家,她没有张扬的爪牙吓唬他们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了。
他们已经见识到,这个世界由着人挣扎的一面。
她长叹一口气,伸手抹掉了眼泪。
“成吧。”
朱梨花出院的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街坊邻居多多少少都送了点吃的用的过来。沉乾这回没客气,家里的钱全付了医药费,刘成那儿定下了一年还一万的规矩,现在确实一贫如洗。
李建国是等晚上人都走光了才过来的,直接把两千块钱放到了桌上。
沉乾和明硝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沉乾赶紧把钱推过去。
“叔,这不成,您拿回去。”
白天收的都是十几二十,还有些面粉大米。李建国这两千确实太多了。
“怎么的!跟叔客气是吧!”李建国又把钱推过去。
“我又不是白给的,我那姑娘脑筋不好,全靠硝硝这小子平时照顾着,这可比我请老师看着好多了。”
李建国说的是明硝教李湘湘做题的事,沉乾知道,也是他看不过去自己家这点情况。推来推去也没意思,沉乾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最后抬头朝李建国道谢。
“叔,我知道您是想照顾着我们一点。”
“我也收了,我现在也确实难,就当我跟您借的。”
李建国摆了摆手:“什么借不借的,你拿着吧。”
“这是有打算了?”
沉乾偏过头看了一眼明硝,点头应道:“嗯。”
“有打算就行,这个家现在就靠你撑着,还年轻,别丧气,好日子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