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他刚说过不再见面,或许贺承会笑话他出尔反尔。没关系,反正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钱还了,领带夹给了应该给的人,现在他是彻彻底底地了无牵挂。
林燊曾经问,手术费是他欠你的,你为什么要还。
许然回答说,“当年我爱错了人,这是给自己的惩罚。”
他不介意一遍又一遍地拍打自己,来提醒着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什么。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可如果想要将一切彻底切断,必须拿出应有的态度。
以前说过的话都太软弱了,给了贺承和他自己回头的借口。
贺承死死抓着那两样东西,死死盯着他,眼睛仿佛要滴血。
他身子前倾,语调微挑,“贺承,我什么都没剩下了。”
他大大方方地接受贺承的审视。随便看吧,这就是一具被你肆意玩弄又丢掉的身体,这皮囊里装着的灵魂,置于死地而后生。
贺承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努力平复翻江倒海的心情,问,“那个男人呢?”
“哪个男人?”许然反问。
“你老家的那个男人。”
“哦,你说林燊。”许然垂眸一笑,“他走了。”
“……你没跟他在一起?”
许然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我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即便他比你好得多。”他对着贺承,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办法和任何好男人在一起,全是拜你所赐。”
“我……”
“看看我这样子。”他摇着轮椅从桌子后出来,来到客厅中央,指着那双毫无知觉的腿说,“有成就感吗?”
“你胡说什么!”
贺承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怒意,表情却十分慌乱。
许然近乎自虐般欣赏着贺承动摇的神色,心想,或许这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能让这个男人如此慌张的机会,他终于成为了贺承心中的痛楚,用几乎死去的代价,换来贺承一辈子的念想。
我将是你的噩梦。他想。
是缠绕你一生,永不磨灭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沈塬小甜饼 的地雷
第五十六章
夜半, 贺承坐在阳台上,手里攥着那枚领带夹。
黑宝石温润了手心,他将手举到嘴边,隐约能闻到一股血腥气。即便过了这么久,又拿到专门的店里清洗,可那些东西好似魔咒, 攀附在领带夹上,久久不肯离去。
他看着窗外的明月。月亮还很圆, 透过阴云洒下银色的光辉,映照在寂静的小区里。
许然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回头。
他以为许然这次回来是还有留恋, 可一直等到最后, 许然也只拿出了那两件东西。
分别前, 他终于忍不住问, “你不留下来吗?”
“你以为我是回来与你和解的?”许然淡淡微笑着, “对不起,我做不到。”
“或许你急切地想要得到什么人的原谅,来抵消你过去十年犯下的错。但是我不会原谅你。” 许然说,“如果想要安慰,去找别人吧,至少在我这里,你什么都得不到。”
对着许然的背影,贺承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来。
他不住地在心中呼喊,想要反驳些什么, 可是到头来他发现,许然是对的。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将许然留下。他不断地试图向什么人赎罪,以减轻那盘踞在心头的负罪感,好像那样自己就能从颜面扫地的过去中解脱。
许然唯独说错了一件事。他无法向其他人寻求安慰,Andy的事是他心里不大不小的一个坎,和阳|痿一起,成了贺承心里最深的秘密。
他还能怎么说,留下来,让我对你赎罪?
这世上最可悲的,是想要挽回,可对方却已经不在乎了。就算他说出一百次对不起许然也不会动容,好像那些事已经成了过往云烟,手一松就随风飞舞,飘散人间。
许然已经从那段感情中走了出去,剩下他,毫无意义地固执坚持着,只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安心的借口。
别说是许然,现在连他都看不起自己。
来电铃音在夜幕下突兀地响起,贺承慢慢地接起来,那边贺靖堂问,“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外面。”贺承喃喃着说,“明天回家。”
贺靖堂对他擅自外出十分不满。从贺承回来后,他就给贺承定下了十分详细的计划,要正式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给他。
想要学成,如果拼尽全力,算一算不多不少正好三年。
早在许然来之前,贺承心中便隐约有了个计划,但他无法确定那是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他从家中逃了出来,与许然见面。原本以为是会挺温馨的局面,却想不到只得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答案。
没关系。贺承握紧了那枚领带夹。我们来日方长。
或许人总是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才能看清自己,贺承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有和自己一样的苦楚,他看不清前路,唯独只能盯着脚下的人生。
一点一点向前走的话,或许能摆脱心中的痛苦。但贺承不会轻易乐观,他知道,自己早已透支了所有运气,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前行。
今年开春,他这辈子第一次正式向贺靖堂低头。二十八岁的男人,抛却过去的一切富贵荣华,从零开始,从头再来。
孤独的日子里,他学会了在摸爬滚打中与自己妥协。
外人都知道贺家的独子在消失小半年后重振旗鼓,踏踏实实回到贺靖堂的手下做事。朋友都说他变了,就连白锦明都高呼,原本姿态那么高的一个人,怎么就忽然转了性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其实他并没有转性,贺承依旧是那个威风八面说一不二的贺承,只是以前他的心是死的,说话做事虎虎生威,现在他的心活了,整个人却只剩下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不断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一开始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可很快,夜晚的梦境便给了他答案。
是懊悔,还是愧疚?贺承已经分不清了,他只记得梦中有人在笑,学校后山的田野上,他张开双臂,却怎么也拥抱不到那个迎着日光向他奔跑的少年。
跑着跑着,那个少年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一个名字卡在嗓子里,贺承想开口唤他,却总在发出声音的一瞬间醒过来。
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贺承问自己,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他想看到那个男孩笑起来的模样,想有人抱着自己说爱你,想这冰冷的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味道。他想看许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我原谅你。
原来人的愿望可以这般渺小,也这般了无希望。
贺承思考了很久,他觉得自己需要给过去的一切做个了结。曾经他不理解为什么车祸以后许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执意要走,现在他懂了。原来伤痛真的可以教育一个人,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你心里最深的渴望,什么是你从一开始就拥有的宝物,却因为愚蠢和狂傲,最终失去了原本的光芒。
他得做点什么。只有三年时间,他不能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般自怨自艾。
曾经许然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他却死命捂在手中不肯给,现在那些变成了毫无价值的残渣,他得把被许然抛在脑后的愿望重新拾起,一点点攒出来个答案。
他是天生的捕猎者,但凡认定了一个人,便无可回头。
早春的某一天,贺承从梦中惊醒,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今天是他和许然在一起的纪念日。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沉浸在乔安回国的喜悦中,向许然炫耀那枚领带夹,却忽略掉了许然眼中骤然暗淡的光。他想起来许然那天为什么要约他出去吃饭,他那时还以为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日子,说了很多不知好歹的话。
今年他主动想起来了,却再也没有人会小心翼翼地点开聊天框,问上一句:今晚有空吗?我们出去吃饭吧。
贺承从外套中胡乱掏出手机,寻找自己和许然的聊天记录,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自己早就将许然删掉了。那些记忆中的对话好似细沙,不断地从指缝中溜走,他试图抓住那些代表了两个人共同记忆的东西,却不想手握得越紧,沙子漏出的速度就变得越快,直到最后剩下一点躺在手心,都是些让人心痛的回忆。
洁白的医院外墙,南方夏日夜晚鸣笛的货车,许然和其他男人相视而笑的画面,硬不起来的下|身,落在身上的棍棒,最后的最后,定格在车祸后许然那双干净无暇的眼睛里。
他忽然觉得时间不太够用。如果自己走得慢了些,许然会不会真的忘了他?
贺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无所适从,充斥着他脆弱不堪的心脏。
原来想念一个不会回头的人,心真的会疼。
他只能拼了命地向前奔去。
许然似乎没有再将他拉进黑名单,意识到这一点的贺承庆幸之余又有些不安,没有删掉意味着彻底死心,就算再怎么联系也不会在意。他试着给许然发短信,全部没有回应。
但他还是会发,不是很频,有时候隔了很久才发一条,告诉他,我还在,你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