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又响了。
黎蘅有些无奈地想要拒接,却听简书道:
“快接吧。”
黎蘅这才通了电话,听到对面果然已经嘈杂一片了。
班长是个女强人,长袖善舞的那一类,从读书那时候就广结人缘,与谁打交道都不怵,这会儿声音却有些紧张。
“黎蘅,”她问,“刚刚礼堂里是你和简书吗?我刚刚听他们说看见你们。”
黎蘅不必想就知道她指的是自己抱着简书出来的事情。
“是我们,简书之前有点儿不舒服,我们就先走了。”
“严不严重啊?”
“没关系,就是低血糖,现在已经缓过来了。”黎蘅随意扯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不想费口舌解释。
“那还好,”班长显然舒了口气,又问,“他可能来不了了吧?你还过来吗?”
黎蘅用眼神征询了一下简书的意见,见他十分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才道:
“让你们担心一下午,简书有点儿过意不去,我们现在就过去打个招呼,饭就不一起吃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才道:
“你们这会儿还在一起呢?”
黎蘅被她这话问得有些懵,照实道:
“嗯,我们还在学校。”
那边大概有别的事要去忙,班长的语气显得有些心猿意马:
“那行那行,我把地址发给你们,你们过来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订的地方离学校倒是不远,连开车带找地方总共用了十多分钟。黎蘅扶着简书走到包间门口,里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传出来,简书不由自主地握住黎蘅的手。
简书还是紧张,黎蘅知道。
一个体会过彻底的孤独、感受过被抛弃的痛苦的人,要他再走到人群里去、再袒露出自己最秘密的模样给所有人看,这过程有多残酷,黎蘅甚至连想都不敢想。陪伴简书那么久,那时候的他精神状态有多糟糕、活着对于他而言有多挣扎,如此种种,直今想来仍旧让黎蘅觉得鲜明地心痛。
只是哪怕紧张恐惧、哪怕无数次地萌生出退缩的念头,他的阿书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哪怕曾经遍体鳞伤,为了爱情,简书还是会再次奋不顾身。
兴许这种孤勇会让旁人敬佩,但看在黎蘅眼里,却只觉得愧疚又心疼。
房里的众人看到简书的那一刻,被摁了暂停似地沉默下来。简书只淡淡笑了笑,神色如常地与众人打招呼。
他太知道人们的反应是因为什么。如今怀孕日久,又大病了几场,他已然瘦得浑身找不出二两肉,高高拱起的腹部与下意识前挺的腰也早已经无法用衣服遮掩过去,哪怕知晓内情的人予他再多的理解和鼓励,简书也知道,就这样突然站在一群相识却不相熟的人面前,自己有多像一个怪物。
一个女人打破了僵持的沉默,不可控制地惊问道:
“简书,你这是生了什么病,怎么那么……”
后半句话被她生生咽下去,大概是出于社交的礼貌,但在场人人都心照不宣地,想到了那个词。
——恐怖。
你怎么那么恐怖。
简书终于还是慌了。
尽管不想承认,但这样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自以为已经十分牢靠的防线,终于还是濒临土崩瓦解,他自以为能够面对流言蜚语和无情探寻的目光,原来却都只是太美好的爱情带来的错觉。
得说点什么,他想。
但他无措地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脑子一片空白,他只能感觉到黎蘅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肩,然后,他听到那个在自己耳边说过无数次缱绻动听的情话的声音,沉稳地对众人道:
“重新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爱人,简书。”
大家愣了一下,旋即有几个人感叹地低呼出声。
接着就是一片真真假假的祝贺。也有人问什么时候领的证、怎么没见办婚礼。待包房里再次勉强安静下来,才有人犹豫着试探道:
“那他……”
“嗯,”黎蘅扶着简书坐下,给他拉了拉压住的衣摆,头也不抬地道,“他怀孕了,之前来不及办婚礼,所以准备留到生完孩子以后。”
毕竟都已经是成年人,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多见,却也在情理之内,人们的脸上挂牢了礼节性的笑容,看上去都已经迅速将两人的结合当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简书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他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所幸黎蘅就坐在身边,他的手环着自己的腰,他的肩与自己的肩靠在一起,像一个坚韧而稳固的支撑。
简书一直无法找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与黎蘅在一起时的这种安定感,此刻却忽然福至心灵似地想明白了。
是归宿。
属于他、可以全心交托给他、哪怕闭着眼往前走,也无需担心会飞蛾扑火尸骨无存。每每这样的感觉涌上心头,简书就能感觉到充斥胸口的熨帖。
是这熨帖撑他走到这一步、走到众人面前。
饭桌上还在七嘴八舌问着关于简书的各式各样的问题,这些人怀着好奇,却又碍于礼仪,小心地避重就轻,也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恭维简书研究项目的诸多成绩,却多少能看得出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往日的同学如今早已各自在这世上摸爬滚打出一身的灰尘。彼此隔着无数的功利与私心表演怀旧、表演感动,其实这么大一帮人里,真正能交付真心的,实在少之又少。
幸亏自己有阿蘅,简书想。
心神安宁下来,简书便自如了一些。虽然对这样的你来我往感到疲累,却还是简单地周旋了几句,眼睛掠过,才有些讶异地发现坐在靠角落的梁潜川竟然是带着前妻一起来的。
小小看上去并没比上回见到时好多少,神色依然憔悴,本没有多大的年纪,却已经透出些老态。只不过上一回眼神里的癫狂已经被厚厚的失神所掩盖,看向他的时候并没多少怨恨,或者说,无论看着哪里,她那双眼睛都寡淡得看不出什么情感了。
见她盯着自己,简书勉强笑了笑,冲她点点头。
包房里总有人在推杯换盏,在吞云吐雾,简书没坐一会儿就更加不舒服了,心里翻搅得直想吐,黎蘅看人脸色愈发不好了,赶忙起身说要带简书回家休息。
众人又是一阵客套的挽留和告别。
等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简书才发现自己今天真是虚耗过度了。此时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像是一脚踩进了沼泽里,使不上力,浑身的关节都被攥住撵磨过似的酸疼着,身体重得让他觉得无法支撑,若不是黎蘅在旁边扶着,他恐怕一步也迈不动。
黎蘅心里着急,看简书走的吃力,巴不得立刻就能把人带回家休息,然而孩子在肚腹中,不能背也不能久抱,两人只好走一会儿歇一会儿,简书实在气力不济了,黎蘅就让人倚在自己怀里喘气。
简书走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手指麻木得几乎感受不到存在,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的黑晕,浓稠得消失不掉。黎蘅被他没什么力气的手拉住胳膊,听着他在迷糊中一遍遍地呢喃:“阿蘅,我好难受……”
黎蘅听着,觉得心在一点点被割开。
等终于到家,弄了点儿东西吃过,再躺下休息时,简书已经累得四肢冰凉,只觉胃里堵的不行,躺不过一阵子就要捂着嘴干呕两下,人却疲惫地瞌睡着,不怎么清醒了。
黎蘅抱着简书缓缓拍抚,心里后悔得厉害。
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简书赴约。
早知道相爱让简书这样辛苦,他哪怕是一辈子单恋,也绝不会逾越界限半步。
现在他在身边,离得这么近,爱得这么真实,黎蘅却总有一种,他快要走了的感觉。
也许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容易大惊小怪,也许是最近想得太多,疑心生了暗鬼,黎蘅这样开解着自己,却发现似乎没什么作用。
简书睡得不深,半夜醒来,却发现黎蘅还没睡着,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愫,好像热烈,又好像落寞,执着得像是少看一眼便再也来不及看了一样。
简书觉得胸口有些发窒。
这场漫长的靠近,确实消耗着他的身体,却更消耗着黎蘅的心力。
简书扶着腰,小心地挪了挪身子,亲亲黎蘅的额头,问他: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只鸟?”
黎蘅点了点头,说记得。
“当时你让我许愿,我许了三个愿。”
“哪三个愿?”黎蘅声音沉沉的,却还是很温柔。
“别的说出来就不灵了。我告诉你第一个,”简书又挪了挪,隔着高挺的肚子,勉强抱住黎蘅,“我许的第一个愿望是,万一我遇到了危险,一定要让我活回来陪你。”
黎蘅愣了愣,觉得眼眶有些酸胀。
“最后实现了。”简书轻快道。
“嗯,实现了。”上次病得那么重,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大概真是被这个愿望保佑着也说不定。
“所以后两个也会实现的。”
“嗯,会实现的。”黎蘅眨了眨眼,感到一滴泪掉在枕头上,洇开。
他迅速抹了一下脸,不想让简书看见。
“睡吧。”简书说。
“嗯,你也睡吧。”
闭上眼,不知道黎蘅睡了没有,简书却失眠了。
他没有第二个愿望,更没有第三个。
他从来不是贪心的人,小心翼翼地许愿,就怕多了实现不了。
这是他第一次后悔,早知道最后能实现,应该多许两个,说不定就能陪着黎蘅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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