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斑没和他计较,闲散地晃着笔,道:“上车。”
廖东星看了他一会儿,嗤笑道:“你谁啊?”
“你老师。”
廖东星无动于衷地站着,看上去并不觉得所谓“老师”,和路人有什么两样;也不觉得大半夜在马路上遇到老师有什么奇怪的。
叶斑叹了口气,下了车同他一起站着,沉默地看路上稀少的车来车往。
“大半夜的不在宿舍睡觉,跑外面干嘛来了?”他语气淡淡地说。
廖东星不啃声,看了眼他的车,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什么牌子。”
叶斑看到他的视线才知道他问的是车,于是说:“辉腾。”
“贵吗?”
“不值钱。”
“你放屁。”廖东星嗤笑一声,抽了支烟叼嘴里,还没摸出打火机,就被叶老师拍了一下后脑勺。
“……”
“我是不是对你太温柔了,”他难得露出有烟火味的表情,道,“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都敢抽烟,明天是不想进教室了,嗯?”
他十分笃定自己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的,但是这小孩蔫哒哒的,手插着裤袋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道:“怎么了?”
廖东星说:“我不想读书了,读书没用。”
叶斑看着他,道:“在一个人民教师面前说这话,你好意思吗?”
“你又不是因为做人民教师才有钱的。”廖东星百无聊赖地拨弄路边的灌木丛,“我不信一个老师买得起跑车还天天换车开。”
叶斑:“我朋友4s店的,我蹭车开。”
“放什么猪屁。”他浅浅地翻个白眼,说,“你以为我没4s店的朋友啊。你别说什么知识改变命运,对于我来说真没用。真的,这玩意儿分人,寒门出贵子,也得是那块料。我没大志向,混口饭吃,高中文凭足够了。”
他今天晚上的倾诉欲似乎特别旺盛,在叶斑开口之前打断了他:“你也别说我抽烟讲脏话,今天我还打架了呢。我就是那种没爹妈教养的人,脾气差得狗都嫌弃。”
叶斑气笑了:“知道脾气差你不改,知道成绩不好你不努力,现在出去你能干嘛,体力活?”
“卖脸。”
叶斑不赞同道:“娱乐圈可不好混。你要演戏,起码考个北电中戏敲开那扇门。”
廖东星听见他说娱乐圈的时候没忍住,笑得眼睛都红了:“老师您可真看得起我。”
叶斑于是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要如何说呢。
“反正我也就这样了,”廖东星耸耸肩,表情在暗调的夜里晦暗不明,“还不如早点去工作。”
叶斑十分不理解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散在模糊的光中,道:“你出过这儿吗?”
廖东星答:“鸣鹤吗?没有。”
“瑞士的雪很美,佛罗伦萨的gnocchi很好吃,阿拉斯加的海洋暗潮汹涌,摩洛哥有着和这里徽派建筑大相径庭的蓝白房屋。”
他笑了笑,“你选择的方向决定了你未来的环境,从而影响你的眼界和性格。在不那么清澈的水里呆久了,神经会不敏感,头脑也迟钝。”
言尽于此,叶斑打算回去了,于是挥手上车:“明天上课我要是没看见你,你就完了。”
廖东星原地站着,忽然意识到他和自己不一样。
同一片天下,在他网吧赚钱的时候叶斑也许正在帕劳考潜水执照;他们的腿同时伸出,一个迈过逃课的教室后门、一个跨过英国的本初子午线;他手上端着盘子穿梭在顾客中间的时候叶斑或许怀里揣着书,正一步步地登上属于他的诺亚方舟。
可能是相差太遥远,廖东星连感慨都找不着地方落脚,但心情奇迹般地静下来了。
每个不下雨不刮大风的日子里,在茶余饭后的梧桐树下,老人们会闲谈,他永远记得那些人在提起孙辈第几名多少多少分时的与有荣焉。
读书好,就是有出息。
他随手扔了口袋里那张名片,毕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车还没开,廖东星想起什么似得上前几步,敲了敲车窗。
叶斑把车窗降下来,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语气温柔了一点,问道:“什么事?”
“加个微信?”廖东星拿出手机。
扫了码,发了验证,叶斑点完通过,向着他道:“对了,我后座有几本书,你拿回去,有空多看看。”
廖东星这次没拒绝,拿了书,还挺沉,他开玩笑说:“我不一定看啊,叶老师。”
“是一定不看。”叶斑纠正道。
两人都笑了,叶斑没问他回不回宿舍,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廖东星就着路灯的光看了看封面,一本大的是在他办公桌上见过的《色彩高分卷》,还有两本分别是《观看之道》和《直到长出青苔》。
书不新,他翻了翻,里面还有几页折角,哗啦啦的书页翻过,掉下一张便签。
他捡起来看了眼,是串英文,光太暗看不清。
他插回书里,一抬头看见叶斑那车又倒着回来了。
叶斑探出头道:“这附近哪有卖烧烤的?”
“……”廖东星深吸一口气,“往西第二个路口右转,直走几百米左转,一条街都是。”
“谢了。早点回去好好睡觉,少想有的没的。”叶斑竖了个拇指,一踩油门窜出去老远。
廖东星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说不上来的香水味。
第06章
上了一周色彩,下周开始是素描课。
叶斑给一班上课,课前特意去隔壁班看了一眼,确定廖东星坐在位子上才放心了。
下午的时候没看见人,廖同学不在。于是闲得慌的叶老师走进去溜达了一圈。
手机没拿走,所以大概是上厕所去了。叶斑顺手把他凳子上的速写本拿起来翻了翻,翻了三四页,意外地惊讶。
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月落日生,又落,又是一天。
一天里最闲的时间大概是茶余饭后,同学们坐在小马扎上清理颜料,刮刀在瓶底的刺儿声响几乎被七嘴八舌的说话声音盖过。
一群人从晚饭的菜式吐槽到校长的抠门,又从校长的啤酒肚聊到叶老师的眼镜,接下来是鬼畜眼镜和校园奇闻,当真是天南地北无所不包,个个皆是江湖百晓生。
沈九和朴洁相互熟悉了对方的说话风格,自发地进化出了一套规则,随时随地即兴battle,一个捧哏一个逗哏,一唱一和跟相声似的。
“叶老师不吃白米饭的。”
“怎么的?”
“不食人间烟火呗,高冷一批,表里不一。他上课肯定在疯狂吐槽我们‘这帮沙雕学生脑子怎么长的’。”
“哟您可真有自知之明。”
“可不是吗。”朴洁总结道,她好不容易填完了颜料,站起来看着自己的画,一手叉腰,一手高举刮刀,姿势像是要去炸碉堡,“我宣布,从今天开始,美术界一颗恒星在此地冉冉升起,我将自创一个画派——”
沈九插嘴:“狗屎派?”
“滚你的。这是朴式美学!此画派自由奔放、热情浪漫,祖师朴洁,永垂不朽。”她仿佛站在了峭崖边,脚下是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头顶沐浴圣光。
沈九在崖壁下拢着袖子,肩膀上耸缩起脖子,像个猥琐的小太监,脸上的鄙夷嫌弃糊成皱巴巴的一团,瘪着嘴道:“我觉得不行哦。”
朴洁低头看他,一本正经地说:“请叫我,达芬奇·洁。”
“那我叫,达芬奇他爸·九。”她一个白眼飞上天,拎着水桶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一脸正儿八经地严肃道:“我觉得你应该叫毕加索·洁。”
朴洁以为她要提出什么建设性建议,于是问:“为什么?”
沈九瞄了画板一眼:“抽象嘛,画的什么几把都行。”她狂笑起来,带起一阵鸡飞狗跳。谢敏瑜扯着沈九衣服拉架——她俩关系看上去不错。
朴洁黑脸通红,脸上带笑:“你等着!”有人起哄,热热闹闹一教室的欢声笑语。
廖东星看着她们吵闹,神奇地觉得这帮同学还挺可爱。
他在之前的班级里属于编外人员,离了学校就查无此人的那种,连老师那里留的家长联系方式都是他自己的手机号。没交朋友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由衷地觉得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他因为之前的事,对学校毫无归属感。
要学着融入这个八人小队吗,他发了会儿呆,回神的时候她们已经下一个话题了:一起围观叶老师的朋友圈。
几个女生头凑在一起,食指上下滑动屏幕,不时发出惊呼。
——哇这是英国吗?草草草他穿风衣也太帅了吧!
——诶这些照片拍得都好有感觉啊他拍的吗?
——靠这不硕士帽子嘛,他到底多大了???
对啊,他多大了?廖东星百无聊赖地、好奇地想。
潘国茂同志也在凑热闹,大头硬挤在女生中间,像只天鹅群中的呆头鹅,嘴里叨叨:“快快快把叶老师微信发群里,我要去看。”
廖东星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随即听见沈九大声说:“现在别去加啊,等放假了再加,不然都知道你们带手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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