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怼高兴了,叶斑不计较他的粗言秽语,平和地问:“你平时怎么去的?”
“公交车。”
“那就坐公交车去。”
“你?公交?”廖东星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撇嘴道,“怕颠着太子爷金贵的屁股。”
叶斑微笑着转过头,额头上浮现出熟悉的“井”字青筋。
廖东星心道: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两人离站台还有百来米,一辆十路正好经过,廖东星撒脚丫子就要去追,被叶斑提着后领子拽回来。
“急什么,今天休息日,不赶时间。”
廖东星挣脱开他的手,一跳三丈远,忿忿道:“你是不是看见车这么破不想坐了?”
“你真当我太子爷?”叶斑骤然失笑道,“我国外留学的时候也是个穷学生。”
“开法拉利的穷学生?”
“那是玛莎拉蒂。”他险些维持不住温和的皮相,咬牙切齿道,“我说小廖同学,你对我的车意见挺大啊?”
看见他生气,廖东星愉快地吹了个口哨。
下一辆十路过了二十分钟才来。
廖东星等得腿都酸了,但没说,怕叶斑又像上次那样嘲笑他体力不行。
上车投币,他推着叶斑往后面走,边嘟囔道:“别坐前面,站数多,待会儿大妈大爷上来,有你受的。”
叶斑回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还会让座?”
“就是铁焊的屁股,大妈也有能耐给你撬起来。”
他们坐在后车厢第二排,开关车门的风能吹到脸上。
两两无话。
行了一站路,在下一站车停之前,廖东星闭上眼,随口报道:“南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公交总公司提醒您:下车走好!车辆进站,请注意安全。十路公交车,开往:白沙北站。”
他的声音和公交车的报站声重合,分秒不差,有几个字眼被机械声掩盖。叶斑看见他开合的嘴唇,配上秩序井然的语调,有种奇异的美感。
他笑着说:“这么熟?”
“你听个十年,你也可以。”
那一瞬间叶斑听见了更为自然的东西——
仿佛是远处塔楼隐隐的钟声,旧木窗框斜进的夕阳悄悄走过。
镜头拉远,上帝视角里,旧公交行驶在乡间小道上,一侧是蔬菜大棚,一侧是并不整齐的梧桐一列。
又停了一站,听了一站。
趁着杂音消失的空档里,廖东星说:“陆岙后面是杜岙路、黄泥岙、杜白二湖、湖滨养老院。”
叶斑笑道:“别人报菜名你报站名,是想做个售票员还是怎么的?”
“咱这个有特色,创一流,”他竖起拇指说,“现在我信你以前坐过公交了,公车售票员那得是快二十年前了吧,哥你多大到底?”
“……”
下一站上来五个老人,叶斑几乎要以为他们在吵架。
廖东星低头玩保卫萝卜,甚至都听不见开到最大的游戏提示音。
一花衣大妈抱着个不锈钢盆和一些厨房用具,说到兴头上对着盆底“咣”地一巴掌,继续唾沫横飞指点江山,看那厚实的手掌碎个大石估计不在话下。
廖东星的萝卜被可恶的小外星怪物吃掉了。
他忍无可忍地按灭屏幕,对着车厢大吼一声:“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
整公交车的人都回了头,大妈大爷只懵了一瞬,随即转回去继续聊。
“小伙噶喈鲧个,脑由萨#%¥!##……”
“燃烧了整个沙漠!”
大妈们又转过头来。
廖东星死盯着她们,大妈聊一句他就唱一句,到了湖滨养老院一群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叶斑忍俊不禁地看着廖东星:“我发现你还挺皮的。”
“这帮人就是欺软怕硬,有一次一个女生没让座,大妈把买的一筐大葱土豆放她膝盖上让帮忙拿着,人小姑娘化妆穿裙子指不定去约会呢,带一身大葱味算怎么回事。”他撇嘴道。
“所以你英雄救美了?”
他别扭地点点头:“毕竟我五行克大妈。”
“……”
公交车驶过一个又一个路口。
依山成街,因河成镇。
廖东星拉着叶斑,走过鸣鹤牌坊,穿过长长的青石板小巷,经过鸣鹤第一居,来到房东太太邻河的屋前。
一段时间不来,房子看着比以前更老旧了,墙边供着的关公像倒是越久弥新。
“是不是挺破的?”他笑道。
叶斑的目光从河岸转向他,看着他的眼睛戏谑说道:“枕河而居那么多年,梦到过鱼吗?”
廖东星一愣,随即弯起眼睛:“我就是条鱼啊,不然怎么四海为家。”
他大跨步上楼梯:“等我一下。”
在杂物间利索地收拾了一番,领着一个小挎包回到叶斑旁边。
“没有什么忘记的了吧?”叶斑问道。
廖东星摇摇头。
房东太太的孙子正好买了东西回来,看见门口的两人,警惕道:“你们干嘛的?”
廖东星朝他笑了笑:“路过。”
他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二楼的木窗户,那间向阳的小屋子承载了他整整十年的时光,一整个少年时代。
他连一句再见都不想说。
彩色的玻璃瓶还放在窗口,不知道还会不会折射漂亮的光。
“我请你喝奶茶吧。”他朝叶斑笑道。
“好啊。”
“奶茶店在理发店旁边,走过去有一段路。”廖东星在前面大步流星,说是一段路,但也许是两人腿长,前后花费没到一分钟。
廖东星见了理发店“咦”一声,店面装修了,换了清新自然的调调,伸脖子一看,熟悉的老板在里面给人剃头。
“老黄瓜刷绿漆。”他嫌弃道,“我这么帅的脸他都能剪得像劳改犯,装修多少次都要倒闭。”
叶斑噗地笑出来。
小镇子里奶茶店也是很不像样的,桌子是老派家庭里粘手臂的木桌,长条的细方凳,透明轻薄的塑料杯子,一看就是粉兑的奶茶。
廖东星看着就觉得叶老师和这儿格格不入,不忍心拿劣质奶茶招待他,于是道:“你吃甜酒酿吗?”
他说的是方言,叶斑没听懂:“……什么娘?”
“就是这个。”廖东星指菜单上最后一个名字。
过了一会儿两碗白色汤水状的东西被端上来。
叶斑用勺子搅了搅,瓷的汤勺碰到碗壁,发出脆的声响。
还有一碟子蛋黄色的长条面团。
“这个是老鼠糖球。”廖东星介绍道。
叶斑咬了一口,有一些粘牙,唇齿间尽是麦芽糖的香气,他看着那一条拖出的糖丝,道:“是挺像老鼠尾巴的。”
“当地特产。”廖东星很高兴,继续说,“这儿旁边有座金仙寺,挺好看的就是不太灵,下次带你去看。”
“你怎么知道不太灵?”
“我求的没一个成的,菩萨佛祖大罗金仙估计没时间管我。你可以试着求一下,要是成了,就是我运气不好。”廖东星啃着糖球含含糊糊地说。
叶斑放下筷子道:“我从不拜佛求仙。”
“你……信基督?”廖东星想起他房间的《圣经》。
叶斑摇头:“很遗憾,来来去去这么多年,还没有找到要信的。”
廖东星疑惑,叶斑没有继续说,看了一眼表,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路上堵车,慢慢挪到余霄工作室花了一个小时。
廖东星跟着叶斑来到一个工业园区,发黄的石灰墙覆着一层爬山虎,树影斑驳。
这些搞艺术的怎么都搞得这么穷呢?
推开一扇旧木大门。
“750d!抬头!”一个波波头的中年男子站在尽头满脸不耐地吼道,“还有旁边那个宾得!你也别玩手机了。”
被他点了名的那两个人笑嘻嘻地收了手机,懒懒散散地抬起头。
十五六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
叶斑双手抱臂看着,对廖东星道:“先在这儿等一下吧,他一会儿就结束了。”
“这你朋友?”廖东星搬了把塑料凳子在他旁边坐着,颇有兴趣地看。
叶斑熟稔而亲昵地嫌弃道:“发小,余霄,你管他叫霄哥……或者霄老师都可以。”
余霄手里举着一个老法师的长焦相机,吐沫横飞地讲:“你拿着相机往那一站,镜头后面是黄浦江,黄浦江前面是你妈,这时,你用多大的光圈。”
第一排的女生接了个数字:“F10”
余霄顿时肩膀耷拉,另一只手手往腰上一插,朝那女生怒道:“我要是你妈我就打死你。”
“大景深!小光圈!光圈越小!数值越大!”他重复了一遍,见众人点头,又说,“那我再问你们,我站在离750d十米远的地方,向他扔出了一个铅球,这一瞬间,你按下快门,1/25,你会拍到什么?”
廖东星皱着眉,像回学校第一次听英语听力。
叶斑在旁边解释道:“750d是第二排那个男生,余霄记不住人名,都用他们相机型号叫人的。1/25是快门速度,数值越小速度越快。”
那个男生思考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回答:“半空中的铅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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