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些事了了,夜已经深了,季酒趁着顾子耘去厨房指导姚成勇煎药的功夫已经给他快手快脚地收拾出了一间客房来了。
“这套被褥是我前两天才新裁了料子,浆洗过的,保准干净,天也黑了,你带着子清去住客栈,我们定是不放心的。”季酒道:“虽说这燕幽城里还太平,但你孤身走夜路,难保没有意外。再说,眼下天渐冷了,这时候,客栈也大多早早关了门了。”
顾子耘听他说的认真又细致,又有姚成勇快手快脚地烧好了热水,抬了一大桶到那客房里去了,他实在盛情难却,便也大方地应下了——从京城一路到燕幽城,走了足有一个月,他又带着才两岁多的顾子清,饶是他自幼四处行医,也着实是累惨了,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的诱惑实在太大。
顾子耘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被顾子清闹醒。顾子清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扯着他从炕上垂落下来的几茎发丝玩儿,见他醒了睁开了眼,马上笑道:“哥!哥!饭!”
顾子耘笑着把他抱上炕来,逗他道:“子清不得了,都会说‘饭’啦?”
两人正笑着,季酒敲了敲门进来,看到顾子耘脸上迷迷糊糊的笑容,笑道:“小顾大夫醒了?早饭已经做好了在灶上热着,赶紧去吃点儿吧!”
顾子耘有些赧然,寄住在人家家里,却起的这么迟,还让主人给堵在了被子里。
季酒看出他不好意思,体谅地笑了一笑,道:“顾大夫这一路着实辛苦了,难得睡个好觉吧?一会儿吃过了再睡一会儿吧。”
顾子耘见他直爽体贴,便也落落大方道:“不用了,睡了这么久,这就起来了。”顿了顿,他又道:“季老板不要一直叫我‘小顾大夫’了,我们兄弟俩到了燕幽城也是举目无亲,幸好碰上你和姚大哥,如若不嫌弃的话,直呼我名字——子耘便是了。”
季酒闻言便笑了起来,道:“是个敞亮人,即是这样,那你也不要叫什么季老板了,我就是一个开馄饨摊子的,若看得起我们这些粗人,便叫我一声‘酒哥’吧。”说着话,又走进来,将手里拿着的东西给他放到屋里的桌上,道:“昨儿个夜里下了场雨,北边天冷得厉害,昨儿你身上的那件袄子我看着也有些脏了,我找了件给你,原是我穿过的,你要没有合适的,便先穿着。”
顾子耘便大方地说道:“多谢酒哥了。”他带着年幼的顾子清北上,又匆忙上路,着实没有多带行李,两个包裹里装的都是顾子清的一些过冬衣物,又怕一路上财招人眼,一些钱财他都是贴身带着的,眼下还真没有合适自己穿的衣服。季酒笑着应了他,才转身出去了。
顾子耘便起来换上衣服。他生的的确是好,眉目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俊出尘,当他不笑的时候,看着很有几分矜贵清冷颜色,然而当他穿着季酒的月白色竹布冬袄,只是微微地笑着,哪怕是一句话也不说,只站在那里,便让人心生好感。
顾子耘走到院子里看到季酒正在晾晒姚成勇的衣服时,不由得皱眉,刚要开口说什么,季酒忙先开口道:“我不过是晾一晾罢了,这衣服是一早勇哥洗好了的,我没沾凉水。”
这是昨儿顾子耘特意吩咐的,季酒的身子别的都好,只是需要避寒,等温养好了才好。
顾子耘起的迟了,但是厨下灶里的粥还温着,吃着正好,顾子耘就着一叠腌萝卜吃了一大碗。
“酒哥,怎不见姚大哥?”顾子耘拿着碗筷到井边正准备洗碗,顺口提到。
季酒晒完了衣服,正拿着几件厚衣服在晒,昨儿虽下了一夜的寒雨,到了白天,太阳竟是十分的好,正好再拿来晒些这几天要用起来的厚衣服厚棉被的。
顾子耘帮着搭把手,问道:“酒哥,你今天不出摊子吗?”
季酒拍打着一件厚厚的藏青色冬衣,点点头,道:“今天我弟弟和赵北都来家里吃饭,勇哥一早去出摊,过会儿会带点菜回来,我就收拾一顿饭就成。”他看看顾子耘,道:“子耘,我就闲话问一句,你一个人,还带着子清,打算怎么在这燕幽城里过呢?”
顾子耘道:“我还有些积蓄,应该还够在城中先租个房子落脚,然后再盘个屋子开个医馆,若是不行的话,我就背个药箱到附近的村落里去走走,当个铃医也成。城外我虽分了有十五亩田,地不多,我也实在不懂得种地,打算佃出去,多少也够我和子清一年的口粮了。”
季酒手上动作不停,听得挺认真,直到听了最后一句话才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十五亩地佃出去只留你们两张嘴的口粮,若有这等好事,你也别去便宜别人了,我也不出摊了,就给你去种地吧。”
顾子耘听出来是自己说话闹笑话了,也不说话了,只把地上的子清抱了起来,脸上有些难为情。
季酒看着这兄弟二人,实心实意地道:“你初来乍到,燕幽城里城外的情况还不熟悉。这儿虽是民风彪悍淳朴,这几年从各地前来屯边的人也渐渐多了,到底还是不成气候的,倒是让人有些排外护己的念头滋出来。无论是买房落脚还是把田地佃出去都是大事儿,可不能掉以轻心。勇哥和赵哥都是燕幽城中土生土长的,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大家伙儿一起帮你合计合计。”
顾子耘感激道:“那可真是多谢了。”
季酒笑道:“这有何可谢的,真要说起来,岂非我该多谢你?”
顾子耘看着季酒坦荡透彻的眼神,内心感到一阵温暖。他抱着子清,心中颇为感激,初到燕幽城便能结识季酒、姚成勇、赵北,他当真是幸运的,忽然又想到了那一张冷厉的面孔,唇角微弯,无论如何,久别重逢,知道这个当年不告而别的少年仍然安好,也是一桩好事。
与此同时,燕幽城林家军中,赵北正等在一座大帐外面,旁边走过一个相熟的士兵跟他逗闷子,道:“老赵,你不是有三天的假吗,早上点了卯还不回去干啥呢?家里没个婆娘让你回去钻被窝是吧!”
赵北笑骂回去:“常胜,这脸上这么好看,一定又是你家养的那猫给挠的吧!”常胜取了个媳妇,是燕幽城左巷里出了名的暴脾气,一不顺气儿就爱挠人,还偏爱往那明显的地方去挠,常胜的脸就尝尝挂彩,这人又要面子,只好怪在猫身上。
那常胜咕哝着还要回骂,却听见帐子里有人在叫“赵北。”,赵北便闪身进了帐子里。他只好摸了摸自己脸上挠出来的三条细痕,一边自言自语地哼哼:“你们懂什么,老子就好这一口!”一边走开了去。
帐子里,许承山正坐在案前,看着他,像是专门在等他似的。
“属下参见许千户。”
许承山道:“赵北——”说话里像带着些迟疑。
“属下在。”
“我听说你在城北一块儿混得很开?”
赵北有些不解许承山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老实答:“小的是土生土长地燕幽城人,多了不敢说,但是往上数三辈都住在城北。”
许承山点点头,微微露出些笑意道:“这样,我倒是托对了人。”
赵北听明白了许承山是要让他帮个忙,便等着他往下说。
许承山道:“我在登鹊巷有座小院子,一直闲置着,我想请你帮个忙,看看有没有靠谱点儿的人要租房子。”
赵北没料到许承山托他的竟然是私事。在他的印象里,许承山自然是年少有为,为人亦是正派,不过却常给人性格清冷,不好接近的感觉。他从军以来,从未见许承山请属下帮忙办个什么私事,连跑个腿的活儿都没有,因而颇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应了下来,道:“好,我会多帮您留心着的。”
许承山道:“如此,就多谢了。租金好商量,关键是这人要靠谱些,不要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就成。”
赵北脑子活,心思盘转了一番,没多说,只先应下了道:“那成,若是我遇着了合适的,先请您过目。”
许承山道:“有劳你了,这是我私下请你帮忙,若能事成,请你喝酒。”
赵北笑着应了。
第四章
巳时过半,姚成勇就提了酒菜回来了。
季酒正在院中,见到人来了,很自然地就要过去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道:“还买了羊肉?”
姚成勇避了避,说了句“重着呢!”又点点头:“小顾大夫不是说你要食补吗,今天集市上有人现杀了卖,人家说羊肉滋补得很,我就也割了一点儿。”
季酒咕哝:“哪儿是一点儿,这一刀至少得有三斤了。”
说着两人一起往厨房走去。顾子耘站在一边儿,看了半天回过味来,他昨天就隐约觉得这二人相处仿佛有些不大一样,但是又很自然,直到目睹刚才这一幕他总算明白过来了,这二人的举止互动,可不就像一对恩爱夫妻吗?
他自幼跟着外祖父漂泊四地行医,朱门大户去过,乡野人家也去过,倒是也不奇怪断袖分桃之事,尤其是在南边闽中一块儿,他见过不少无钱娶妻的渔民有互结为契兄弟的,互相帮衬爱重,甚至比许多异性夫妻更坚贞不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