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跟随着他。取票,行李托运,安检。每完成一个步骤,心就下沉几分,安检的队伍不长也不短,一个接连着一个。
沈以诚脸上表情很平静也很淡然,连手机也都没拿起来看过,仿佛走得了无牵挂一般。
在轮到他过安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后面,有个身影一闪而过,眼睛亮了一下,眨眨眼再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幻觉吧。
一直到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沈以诚始终没有什么真实感,只觉得很恍惚,所有的事情像被安装了程序,木纳地随着人流一件件做完,然后等候然后登机。飞机一点点攀升向云空,城市的高楼大厦都变得十分渺小,他看向窗外的时候想,于卓一就在下面的某个角落,如果他抬头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看见自己。后来又反应过来,八点半的动车,他早已不在这座城市了。
直到飞机消失在天际边于卓一还始终抬着头。
手机在从很早开始就断断续续地震动个不停了,震动到大腿都要麻了。
“喂。”
“卓一啊,你在哪呢???”电话里传来带队老师焦急的声音。
“我,急性肠胃炎在医院。”这是昨晚就想好了的借口,于卓一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的样子还有几分
沙哑。
“啊?!严不严重啊?在哪家医院,你跟谁一起啊?”
“没事了,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有人在你身边吗?”
“有……”于卓一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刚刚还在的,现在不在了。
于卓一是他最看好的学生,可现在却突然出现了这样的状况,老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道,“你好好休息,要是行的话坐今晚的动车,要是实在不行……那就等下次机会,身体养好最要紧,机会什么时候都有。”
于卓一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嗯。”
“动车上信号不好,随时保持联系啊。”
“嗯。”
一周后,他收到了一份快递,快递里面是一张照片,框在了相框里,是曾经于卓一最想销毁的一张照片。
大概是五六岁的年纪,两个小男孩坐在地板上,小小的于卓一捧着沈以诚吧唧在他脸颊上盖了一个吻,沈以诚手里还拿着玩具,一脸懵懂。长大之后沈以诚总拿这张照片威胁他帮他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还老爱说于卓一肯定是从小就对他心怀不轨了。再后来再长大点,心怀不轨这个词他就没再说过,这张照片好像也被遗忘了。
现在看来是没有。
快递里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迟到的生日礼物。”
白痴。
于卓一后来才知道沈以诚在走的那天就换了新的电话号码,是奶奶告诉他的,还给了他新的联系方式。只是于卓一一次都没有用过。
日历一页页地翻过,第二年的夏天到来,于卓一正式从高中毕业。
画下了十八岁的句点。
在生日那天他收到一份来自大洋彼岸的快递,是一支非常漂亮的钢笔,看那个光泽和做工就知道价格不菲,盒子里面的便条写着毕业快乐。
快递上有对方的地址,他也本可以顺着那个地址去找沈以诚或者是寄东西,但他始终没有这样做。
后来的岁月两人之间除了沈以诚每年固定会送来生日礼物,即使是到了大学、工作。但彼此却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不联系对方。
于卓一大学选择了北方的学校,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他选择的会是警校,就连他自己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也觉得很意外。
果然没有到最后一刻的时候,谁也不会知道自己未来将会走什么样的路。
人的一生有多长?有的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几个小时,有的人是十几年,有的人是二十几年,三十几年……最长的是一百多年。
其实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长,只有到死亡真正来临了那一刻我们才能够真正知道我们的一生究竟有多长,我们究竟能在人间逗留多久。
子弹穿过胸膛的一瞬间其实是没有什么感觉的,身体开始倒下去的时候于卓一在脑海快速闪过了很多画面,老宅,爷爷奶奶,学校……更多的却是沈以诚。渐渐地呼吸开始困难,只能用嘴配合着呼吸,耳边枪响声还在不断回荡,还有战友的呼喊声,声音越来越模糊,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闭上眼睛的时候,听到的是来自记忆很远的深处沈以诚在喊他名字的声音,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定格的画面是18岁的少年穿着黄色的运动服,笑容灿烂地等在榕树下。
黄色,真的是,太显眼了吧。
眼角的眼泪滑落,消失了地面上。
原来一生是26年。
从18岁出国后沈以诚一直留在了国外,期间回国过几次,只是不长,或许是假期不一样又或者是于卓一故意避开了他,回家的时间总是相错。
当时的他以为未来还有很长,他想只要分开够久,总有一天他会彻彻底底地忘记掉那种感觉,这样有一天他就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于卓一的身边,而不是怀着那些龌龊的思想,不愿承认自己是他哥哥。
可后来事实证明是错的,即使在国外遇见过许多形形色色,不同国籍,各种肤色的男人女人,偶有心动,但却再没能有人能像那个少年一样住进心里。
接到电话的时候,国外时间还是深夜,他刚刚在外面应酬完回来,满身的疲惫,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电话里传来的杂音和不断的哭泣声一遍遍地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他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晚上,当窗外的阳光穿过玻璃洒满了整个客厅的时候,他才踉踉跄跄地起身,慌忙地在衣柜里翻找着换洗衣物,嘴里喃喃自语,“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我肯定是昨晚喝多了,出现幻觉了,对没错,就是这样,我得赶紧洗个澡,待会John要来接我,我早上九点还有个会议,对,没错。”整个衣柜翻乱了也没有找到想要的衣服,弄得一地凌乱,衣柜上层掉下来了一个小盒子,砸在了地板上,盒子摔开来,掉出一条丝巾。那是当年他和于卓一一起去古镇买的丝巾,他拿他将两人的手绑在了一起,说是怕他走丢。其实于卓一不知道的是,那只是因为那天夜晚景色太好,他忍不住想牵他的手而找的借口。
那些场景陪着他在异国他乡度过了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像是一本怎么读也读不腻,读不够的书,是独独属于他的回忆的书。可是现在,有人却告诉他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不见了,想到这,沈以诚再也忍不住坐在地板上,那些被强行压制的所有情绪像被放出牢笼的猛兽,一涌而上。
所有的悲伤都在那一天透支了。
沈以诚永远也不会想到,时隔多年他再次看到于卓一的时候,会是在那个冰冷而又阴暗的地方。
于卓一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很乖,一点都不像他睡觉的习惯。眉眼是熟悉的,人是熟悉的,可地方是错的,温度更是错的。
沈以诚觉得自己这一生的泪水大概都是上辈子欠了于卓一的,这辈子要让他一次性都带走。
于卓一在遗嘱上对葬礼的要求写的是如果突遭不幸,请求海葬。
那一天天气很好,天空很蓝,海水也很蓝。除了人不好,其他的都很好。
沈以诚麻木地跟随着程式走,脸上始终没有表情,也再没流过一滴泪,直到看见骨灰洒向海平面的那一刻终于红了眼眶。
这件事情对两个带他长大的老人来说打击过大,尤其是奶奶,所以在葬礼结束之后,为了避免睹物思人,怕他们情绪承受不住刘辛将他们接回了自己家。沈以诚则自己一人回了老宅。
他躺在于卓一房间的床上,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天花板。
风吹过来,窗帘没有绑好轻轻晃动着,窗台上的乐高早已经布满了灰尘,却始终放在那里。
他偏了偏头,对着另一边说,“于卓一,明天早上一起上学吧。”
对方说,“好。”
“放学记得等我。”
“好。”
“周末一起看电影吗?”
“好。”
“在一起好吗?”
这一次却无人回答。
有点尴尬,不过沈以诚向来脸皮厚,他也不在意,勾着嘴角坏坏地说道,“要是没想好的话就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不过你可要快点,毕竟我行情那么好耐心也不是很足。”
久久没有回应。
“听到了吗于卓一,我说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还是没有回应。
沈以诚翻身把脸埋在了枕头上,像是小孩子是去了心爱的玩具,边哭边打着嗝,眼泪很快就浸湿了半个枕面。夕阳开始西沉,房间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了,变得昏暗。
当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后,沈以诚伸手打开了床头柜的灯,他慢慢地坐起身,拿过放在桌上的一个盒子,是于卓一的战友交给他的,说必须要他亲手打开。
盒子不大,打开后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支已经干枯了的山茶花,还有一把手机。山茶花。
弗洛伦蒂诺在送给费尔明娜第一封信的时候想把插在扣眼上的山茶花送给她但是费尔明娜拒绝了,因为那是,定情花。
沈以诚笑出了声,还不承认对我心怀不轨,刚刚收住的眼泪又重新泛上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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