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鸣一下一下轻轻地抚顺鹦鹉身上撞逆的羽毛,轻声道:“我相信你主人的本意并不是这样的。”
现在的鹦鹉姑娘看起来很乖巧,没有叽叽喳喳地多话,安安静静地趴在别鸣的臂弯里,温温暖暖,热热乎乎的。
以前的时候,茂十一也总是喜欢这样趴在自己怀里,他还喜欢让自己给他抓背挠肚皮。别鸣想。如果茂十一见到自己现在这么对待别人,一定会气得跳脚吧。
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副茂十一气急败坏的吃醋的模样,别鸣不自觉地笑了。
“说起来,我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说家,胡写八写的,也设立了那么几个人物,那个,我也有幸见过他们其中几位幻化为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的模样。可能在别人看来,他们的性格没有很鲜明,他们的经历没有很离奇,他们的感情没有很充沛...甚至他们的样貌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他们出自我笔下,因为我而存在的时候,我是多么地高兴。尽管那个时候,我还害怕跟人接触,但我真的很喜欢他们,比喜欢我自己都喜欢他们。所以说鹦鹉姑娘,每一个热爱小说的小说家,都深深地看着他的孩子们,无一例外地爱着。”
鹦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垂着小脑袋哼哼唧唧的。
“走吧。我们得把宝石的事情弄清楚,如果宝石真的被一分为二了,”沈让拉开南屋门,回头看着别鸣,毫不掩饰他对别鸣眼睛能藏宝石的执着,“还得把它们拼回去,两块宝石必须都得找到。”
别鸣点头,跟在他后面,感受到鹦鹉身上微微的颤抖,低下头小声道:“鹦鹉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也不会再让他伤害你朋友了。我们会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
郝恩玄的屋子很大、很空,应该是久没人住的原因,给不了人温暖的感觉。
客厅里只剩了一个长沙发,一个冰箱,一个挂在墙上的表盘和一张床,没什么装饰品,也没有绿色盆栽。
鹦鹉指了指厨房的位置:“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被关在那儿。是他们用身体拼命地替我扛着法柱的伤害,我才能挤在他们中间逃出来,才能偷走主人的宝贝向你们求救。”
别鸣慢慢地往厨房走,看到了厨房里面正荧散着极浅极浅的杏黄色光芒。
接着便看到了几根同样颜色的光柱从地板里一直贯穿到天花板上去,排列很密,别鸣目测两根光柱之间的距离最多只能容自己的上臂通过,看起来比较温暖的光芒中更带着“滋滋啦啦”闪火花的雷光。
“小滋!胭脂!小石头!”鹦鹉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在别鸣怀里激烈地挣扎着,想要一头装进这牢笼里去。
里面有一条身上布满了青莲鱼鳞的小蛇,声若游丝地对鹦鹉说:“别进来小鹦。你走之后,主人不仅增加了光柱的数量,连其中的雷击力度都增加了。小石头他们都没事,只是昏过去了,还没醒。”
“小蛇...”
“我们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了,小鹦,你怎么又回来了?”
鹦鹉飞到地上,化为人形,半跪在地上从缝隙中去看牢笼里面。
她对小蛇说的话很不满意,情绪激动地反驳:“什么叫我怎么又回来了?小蛇,你们拼了命也要把我送出去,我必须得想办法把你们给救出去!我不仅回来了,我还带帮手回来了!他们能看见我,也一定能把大家都救出去。”
小蛇摇了摇头,缓缓地趴到地上,像一根因为质量问题从未使用过的麻绳。
别鸣想,她是这么细小的一条小蛇,想要从这光柱的缝隙中出来不应该是易如反掌吗?难道,她是甘愿被关在里面吗?
他心里想着,嘴上也就这么问了。
小蛇:“......”
鹦鹉:“......”
站在别鸣身后的沈让皱了皱眉,撤回了去拉别鸣衣领的手,暗自骂别鸣是傻逼。
“就因为她是这么细小的一条小蛇,就因为她从缝隙中出来易如反掌,所以...”渐渐的,鹦鹉的哭腔越来越重,别鸣甚至能看到从她眼中掉落后砸向地面的眼泪,“所以主人...才在她的尾巴上,用一根...用一根锁妖钉钉在了地面上!小蛇她,她可能没办法再正常行走了。”
别鸣这才知道自己是往人伤口上撒了盐,一句“对不起”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不下去。
篓子已经捅出去,其实说道歉也没什么用了。
这时候再跟当事人说抱歉的话,意思便是同情、可怜,这只会让小蛇心里更不是滋味。但若是不说,别鸣心里的愧疚、不安又无处吐露,只能尴尬地在那儿站着,紧张地双手冒汗。
其实小蛇也没有多么敏感的心思,只是对于自己的遭遇感觉难过和痛心,至于旁人使用什么眼光看她的...她暂且没有那个心力和精力去关心。
小蛇吐着信子,看了看身边要么昏睡,要么瘫软在地的伙伴,又转过头跟鹦鹉说:“小鹦,我们送你离开的初衷不是为了让你回来救我们。”
“不是...为了...救你们?”
“小鹦,你从小一直都被人类囚禁着,一直渴望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从没有真正得到过自由。胭脂和我商量,说不可能一起逃出去,哪怕我们能送一个人出去,也是好的。”
鹦鹉为了跟小蛇对话,直接跪在地上,她双手撑着地面,额头都快顶到滋滋作响的光柱了:“所以...所以!所以你们就瞒着我!让我靠着你们用命挤出来的通道去追求自由吗?!我偏要回来,我偏要回来!我偏要把你们都救出来,我偏不要什么狗屁的自由。”
郝恩玄就站在厨房门外,站在所有人的身后,冷眼看着这场似是刻意捏造出来的闹剧。
这种激烈的情节矛盾,这种人与人、妖与妖、人与妖之间“我为你着想,你却不领情,我呕心沥血,你一脚踢开,我苦口婆心,你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两个版本,在抄袭他小说的那个人的故事架构中经常出现。
他讨厌任何以爱情、友谊为利器的捅刀子。
小蛇和鹦鹉越是这样,郝恩玄就越是生气。
他写出来的小说,他写出来的情节,他写出来的人物,为什么?为什么不得不带上他人的标签,成为他人的骄傲?!为什么这些东西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陌生的、完全不属于他们的气味?!为什么情节的一张一弛,人物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看来,都像是被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附身了一样?!
郝恩玄正后上方,就是崇妖。
崇妖跟连着一根棍的杏黄色的棉花糖一样,看起来很蓬松,又像是拖着一条长尾巴的云丛。它的眼睛很大,已然睁开了整个眼睛的一半稍多,嘴巴却很小,双手也极细极短,正儿八经地吹着手里的短笛。也许是因为睁不睁眼不能由自己决定,崇妖的目光一直低垂着,很严格似的,落在郝恩玄的头顶上。
崇妖的眼睛,突然之间,又睁开了一点。
郝恩玄想,他是爱他们的,他永远爱他们,心里很爱,心疼他们,痛恨自己。
他们是自己花了长时间心血和精力才逐渐成形的孩子,他们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堆积起来的孩子。
但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对“孩子们”抱有多么大的期待,如今对他们就有多么大的失望,天平两端的爱与恨重量相等,不仅折磨着郝恩玄,更折磨着他的“孩子们”。
被人抄袭过的孩子,便已不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那些个鲜活在自己脑海和梦境里的纯洁无瑕的孩子了。他们已经失去了获得自己宠爱,与被世人知晓的资格,他们不能在大环境中出现,更不配再替他去吸引网络上的赞美。
他们是自己被网络羞辱的见证,是自己无能最有力的证据。
郝恩玄想笑着进场,用一种看不起人的嘲讽似的笑容,但是他却发现,自己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他鼓着掌走进场。
除了昏睡过去的人物,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到了郝恩玄身上。
小蛇立刻绕着那根锁妖钉,将自己的身体一圈一圈地、紧紧地裹在一起,鸵鸟一样将头埋进身体圈成的洞里。
鹦鹉也是被吓了一跳,尖叫着,瞬间变回了圆形,在房间里没头没脑地撞来撞去,可它却一头撞到了加持着雷电的光柱上,“滋滋啦啦”一阵子,伴随着鹦鹉的惨叫。别鸣赶紧跑过去,把昏厥过去的鹦鹉抱在怀里。
沈让吸了吸鼻子,怀疑自己嗅到了某种肉的香味。
郝恩玄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一惊一乍的鹦鹉,又瞥了别鸣一眼,道:“你们好,我叫郝恩玄。首先,我觉得来到人家里,第一件事应该是跟家里的主人打招呼,而不是直奔着厨房去,况且,我家的厨房好几年都没开过火了。”
别鸣看着郝恩玄,郝恩玄客客气气地对别鸣一点头。
沈让看着崇妖,崇妖眼里只有郝恩玄。
沈让觉得有些奇怪,崇妖一直在吹手中的小短笛,而且他也注意到了崇妖手指的移动。这说明,崇妖确实是正在吹着笛子的,按理说,房间里应该有笛声环绕才对,但他却什么也听不见,周围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