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一说起自己来便停不下了,直到抬眸看见茂十一不耐烦的脸,她才反应过来,顿时噤了声。茂十一皮笑肉不笑地用力拍了拍它的狐狸脑袋,道:“有点眼力见儿,是只好狐狸。别叫唤他还写小说么...笔名是南丘?”
“嗯。”
苍术答着,心里却疑惑,别叫唤?
“然后呢,为什么缠着他?”
“主人创造了我...”
茂十一对这种客套话再熟悉不过了,一听到它干巴巴地将自己和别鸣分别摆到一个卑微,一个至尊的地位时,他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说真话。”
苍术清了清喉咙道:“...因为有求于他,还因为心疼他。”
“具体点。”
苍术一抽鼻子,泪眼便吧嗒吧嗒地涌了出来,凄凄惨惨戚戚:“我想让主人把我和杜郎的结局改改!大人您不知道,太惨了,我们太惨了呀!我们的孩子也太可怜了,没感受过母爱不说,从小还要照顾她疯疯癫癫的爹,还要忍受周围人对她的冷言冷语,太惨了...”
茂十一把手伸到苍术的眼皮底下,突然伸长的指尖再次吓了苍术一跳,只听茂十一咬牙切齿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苍术悲痛欲绝的声音立刻收敛了,坐姿也端正了不少。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九条长尾合成一条,软趴趴地搭在床边,言语平淡道:“他生了抑郁症,一种很难治好的病。”
不知是对这个耳未听过的病产生了兴趣,还是对患了这个病的人产生了兴趣,茂十一展现出了十足的耐心,问道:“这是个什么病,怎么没听说过?”
苍术摇头:“我也没听说过。”
茂十一思忖片刻,彻底躺不住了,迈着正儿八经地猫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个不小心,小腿重重地撞上了别鸣放置电脑、水杯等物件的小桌子上,茂十一瞬间炸毛,差点一脚过去将其踢翻,好歹是上面放有别鸣的东西,这个“罪魁”才逃过了这么一劫。
腿部受了疼,茂十一才停下脚步,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环胸,半是疑惑道:“我听人说,生了病是要先去看医生的,然后吃药,再打针、休息、调养,少了哪一样都不行。小狐狸,那家伙看过医生吃过药吗?”
苍术摇头道:“主人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病了,他总是对自己的事毫不上心。一天连着一天傻乎乎地坐着,有时候两三天滴水不进,有时候又暴饮暴食,一年两年,五年六年,总让人替他操心。”
“别叫唤就欠着我用拳脚好生教育一顿,病得半死不活还假装自己万事大吉,我猜他脑子一定是上厕所的时候顺着尿马桶里了。不行...”茂十一深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一撸袖子站了起来,“我现在就要把他扛去医院。不打上百八十针,他别想下病床!”
苍术大惊失色,直立着身子挡在门前,脸上一派慷慨就义的悲壮表情:“万万要不得啊大人!主人的病症就是怕出门,尤其是人多嘴杂的地方。把他扛去医院,你是想要了主人的命吗?主人一路熬来的人生已是不幸,就请您不要让他再承受格外的痛苦了。”
茂十一蹲下身,与苍术视线齐平:“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夫君是位神医,我相信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治好主人。我给杜郎打了多年下手,也好歹是位母亲,照顾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茂十一道:“那还说什么,拉出来溜溜啊。”
“杜郎的身子十分虚弱,一直在我的尾巴里沉睡。”苍术说着,抖出九尾。
经由苍术的提醒,茂十一才发现她九尾里的玄机。苍术的九条尾巴里有八条留有不同程度的烧伤痕迹,毛皮焦黑的区域有大有小,总归是不圆满的。但是有一条却完美无缺,没有半点伤痕,荧亮着极淡的雾光,光滑柔顺、洁白胜雪。
茂十一觉得好奇,便一直盯着苍术的尾巴看:“你的杜郎就在这条尾巴里?”
要说九条尾巴,他也是有的,虽然其中一条不知何故隐匿在别鸣的眼睛里,但只要将其取回,那离自己成仙的梦想终点也就不远了。
至于怎么取出来,也是个难题。
“是...是的。”苍术矜持将尾巴往后藏了藏,又无法出言制止他的好奇目光,一时间尴尬至极。
没想到尾巴还有这样的妙用,茂十一摸着自己的下巴想。
这时候楼下传来响声,像是玻璃杯掉到地上被摔得支离破碎的声音。茂十一忽然想起了下楼许久的别鸣,于是对苍术说:“快把他喊醒,下去给别叫唤瞧一瞧什么病。”
苍术左右闪躲着茂十一的目光,缩着脖子支支吾吾地说:“还...还是把主人...请回这里再看吧...”
茂十一“哼”了一声,再次亮出自己的尖锐利爪,吓唬苍术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这段时间里,别鸣一直窝在单人沙发里发呆,感到口渴了,便去冰箱里拿一罐啤酒喝。别鸣不喜欢喝没有味道的白开水,酒量也不好,一杯倒的小怂包。但冰箱里实在是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又一个摞在一起的快餐盒和几罐啤酒。
反正没有人会主动找自己说话,要是觉得醉了,睡一觉也没什么关系。
别鸣这样想着,便开罐倒在玻璃杯里喝了。他边喝,边收拾冰箱里的快餐盒,不知不觉两杯已经下了肚。收拾完冰箱里的垃圾,别鸣把啤酒罐里最后的剩余倒进杯中,浅浅地铺了一层底,晕晕乎乎地往客厅走。
好像是有什么影子在别鸣面前闪过,他摇晃着身子站定,四下里看了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醉意渐深,别鸣刚走没几步,忽然踉跄了一下,谁绊了他一脚似的。他好不容易扶着沙发背站定,手里的玻璃杯却飞了出去,摔得粉身碎骨。
别鸣再醉也知道自己的锅自己刷,但是碎刃不识醉酒人,一道掌心血痕嫣然入目。
“你干什么啊?”茂十一刚打开门便嗅到了血腥味,接着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别鸣。
别鸣抬头,目光涣散,没有焦距,拖着长长的尾音道:“嗯?”
茂十一攥着别鸣的手腕,将掌心放在他流血的伤口上,很快,别鸣的伤口便愈合了。茂十一完成这一动作时,正用上力气把别鸣拽到身前,扶着他的肩膀想要带他往二楼走,别鸣不肯,一心要收拾好地上的玻璃残片。茂十一无奈,只好陪他打扫。
“为什么喝酒?”茂十一用抹布擦去地上啤酒时问。
别鸣老老实实地回答:“嗯...渴了。”
一句渴了就能把自己喝成这个鬼样子可还行...
“你看到客厅里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了吗?”茂十一察觉到这个家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他分不清是妖怪,还是别鸣笔下的其他人,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不祥之物,只是隐约感觉客厅的某个暗处有一双眼睛。
别鸣道:“没有啊。”
“行了,打扫差不多了,跟我上去吧。”
“上去...上去做什么?”
“给你看病。”
“我没病。”
“你有病。”
“我没病。”
“由不得你。”
不能跟醉酒的人废话,是茂十一来到人间后从别鸣身上学到的第一个真理。他决定不再搭理别鸣絮絮叨叨、天马行空的疯言疯语。他不懂他,他不懂他,还是暴力好使。
☆、第五章 不瞒你说,我是个话剧演员
苍术将窗帘拉开一半,温柔的阳光洒进房间,常年不浴阳光的摆放物的棱角处泛着金光。苍术和她的丈夫杜景天背着光坐在小毛毯上。茂十一扶着别鸣正对着他们坐下,四人之间正隔了那张小书桌。
时光柔软,场景意外得和谐。
杜景天的身体极为虚弱,说是骨瘦如柴一点儿也不为过。他的脸色在阳光斜洒一明一暗的映衬下更显苍白,胸口起伏倒是很明显,但一呼一吸之间的停顿却很长。杜景天不得不靠在苍术的肩膀上,虚弱得好像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似的。
但他一直笑着,很温柔的模样。
别鸣因为醉酒难以端正坐姿,不是往茂十一身上歪,就是往另一边歪。茂十一没办法,只好坐到他身后,双手抓着他的手腕,在他腹前交叠,让别鸣可以以一种比较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
茂十一进屋时刚一看见杜景天便皱起了眉,道:“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有你体重的一半吗小狐狸?他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吧?我知道狐狸精是吸男人精气的,可你这也太狠了吧,果然是妇人心最毒。”
“杜郎是我最甜蜜的负担,就像大人愿意支撑着主人一样。”苍术对着茂十一笑了笑,茂十一不屑地撇过脸,“切”了一声。
“原来主人是长这样子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柔和、稚气一些。”杜景天双手撑在大腿上,靠着自己的力量坐起了身子,他的嗓音就是古代郎中对待病人那样,温柔的,有耐心的,音量很低,但却有种魔力,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认真倾听。
杜景天一动,苍术便条件反射一样,立刻紧张地搂住了他的肩膀,担心道:“杜郎...”
杜景天轻轻摇头:“没关系的,在主人身边,我不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