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郁闷地盯着窗帘发呆,他们怎么忍心把一只翱翔夜空的蝙蝠关进鸟笼呢?
真的可以说是很残忍了。
很久没有说话的别鸣忽然开口了:“墓碑,你想家吗?”
“嗯,有点。”想我浮春山上的山洞,想那只一蹦三摇山的大猫。
“那你回家去吧。”
“嗯...嗯?”
“擅自把你留在这里,也一定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吧?我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做事情不过脑子,要是耽误了你回家吃饭,你的父母会不高兴的,你快回去吧。”别鸣忽而想,如果不是自己的思想偏激,他还是很愿意相信绝大多数的孩子都能在自己的家里得到善待和温暖。
墓碑现在确实需要新鲜空气吹散一直萦绕在鼻尖的鲜血气,也需要回到浮春山肆无忌惮地飞翔叫唤一阵子,但是他最想的还是能跟茂十一一起回去。
墓碑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子想了想,道:“我还能再回来吗?”
“嗯。可以的。”
“喵。”茂十一在恰当的时机增加了自己的存在感。
“对了别鸣哥哥,狗蛋儿能不能先放在你这里?我现在不能把它带回家,而且我看着,它也很喜欢你这里。”看出别鸣为难的神色,墓碑立即做出了退让,“下一次,下一次我来,一定把狗蛋儿带走。它这么小,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别鸣低头看着一直往自己手心里拱的狗蛋儿,这么小的一团,好像一离开舒适区,一经历些风雨就能夭折了一样。他心肠软,一般不会拒绝别人提出的要求,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从没养过小动物...”
墓碑嘿嘿一笑,捏着狗蛋儿的尾巴从别鸣手里倒提起来,看得别鸣心生不忍。他伸手戳着茂十一的肚皮,贱兮兮地看着碧蓝色的猫瞳:“贱名儿好养活,你吃什么用嘴里抠点给它就行,哈哈哈哈。”
“喵!”
茂十一生气了,抬手又是一爪子。
墓碑捂着脸,委委屈屈:“来到新主人这里,脾气变得这么大了嘛。没良心的臭东西。”
狗蛋儿重新拱进别鸣的手心里,冲着墓碑“喵喵喵喵喵”。也不知道墓碑听不听得懂,反正茂十一是将他的十八辈祖宗凶残地问候了一个遍,还让他回到浮春山后先给自己找块坟地,因为他离被动去世已经不远了。
“好吧好吧。要是有条件的话,一点儿牛奶,一点儿肉肠,一点儿猫粮都可以。要是没条件,真的,你吃什么它吃什么,窝头米饭矿泉水,贱名儿,好养活。”
说完,墓碑轻车熟路地撩开窗帘,打开落地窗的插销,用二楼一个跟头翻下去,离开了。
看来他从很久前就在考虑怎么从这里出去了,逃跑路线简单明了,一举一动干脆利落,说不定在别鸣和茂十一不知道的情况下,墓碑自己早就排练好多遍了。
落地窗被打开后,外面的冷风忽然涌了进来。
狗蛋儿在凉凉的风里打了个哆嗦,心想,墓碑走了,茂十一什么时候能回来啊,难不成自己就只有以这样的形态才能在别鸣身边待下去了吗?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呀,求求你给弟子一个台阶下吧,弟子再也不傲娇了。
别鸣现在还没空想茂十一的事,因为眼下的糟心事,可比茂十一“离家出走”重要得多得多得多。
不得不说,茂十一变成的狗蛋儿,啊不,是小猫咪的大小刚刚好。
别鸣两只手对在一起,正好能把他捧起来。猫咪的身子很暖,别鸣的双手也暖暖的,让别鸣觉得身边终于能有一样东西是自己双手能把握住的了,这份确定感,多少给了别鸣一丝慰藉。
有时候,动物真的比人更长情。只要你将自己的爱匀出一点点给它,它就会满心欢喜地把自己的所有交付给你,不会有什么勾心斗角,不会有什么糖衣炮弹,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有什么移情背叛。
你对它好,它就会一辈子用最纯粹的自己陪着你。
心里还一直惦记着陈忠亮先生和他得了Cantrell五联症的孩子,别鸣再不想跟毫无责任的父亲说话,可还是对从小缺失父爱的孩子抱有感同身受后莫名其妙的同情与关心。他从自己的书柜里扒拉出了两袋阿尔卑斯,让狗蛋儿窝在他屈起的臂弯里,心情别扭地下楼了。
客厅里放着两个黑色行李箱,陈忠亮房间的门半开着,别鸣站在门口低着头等了一会儿,陈忠亮提着一袋垃圾从房间出来了。
看见别鸣就在自己的行李旁边,陈忠亮就知道这个小男孩是在等自己了。
“我刚刚说的话可能让你产生了不好的情绪,我也确实是在逃避宝宝的病,而且也想过,他如果就在我上班无暇顾及的时候死掉多好。不用再花钱,不用再提心吊胆,很残忍吧,毕竟是我的骨肉。我当时真的这么想过,现在也是真的想回去见他一面。”
陈忠亮边说着,边将手里的钥匙放到别鸣手上。
别鸣给他打开家门,依旧站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拎过陈忠亮手里的垃圾袋,同时把两包阿尔卑斯递给了陈忠亮。
陈忠亮一手拉了一个箱子,看着别鸣的目光里满是久违的慈祥,仿佛从他尚且稚嫩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孩子二十岁的模样:“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别鸣想,我不是个好孩子。
我只是个没骨气的寄生虫。
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想要要逃离这个家,逃离那个生育自己的女人,逃离那个喂养自己的男人。但是他没有。再受不了,自己也需要一个居所,也需要吃饭。而这些,他自己给不了自己。现在也是,表面上看起来自己已经逃离了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实际上呢,自己还不是住在他们“施舍”给他的大房子里?还不是靠着他们留下来的遗产供养着自己?
如果自己有骨气,就应该什么都不带,什么都不管地现在就走。走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在有他们的地方,哪里都好。说不定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就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就可以正常地与人交往了。
“等等等等,先别关门!我马上就到了。”
忽然一个年轻男孩子的声音叫住了正要关门的别鸣,接着,一张隐约有些印象的脸映进了别鸣眼中。
咦,这不是...这不是租了在姜尔歌所在房间的那个人吗?
别鸣目瞪口呆。
“房东啊?很少见你下楼来,我还真是幸运。”罗庄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一看便是扛着钱包去扫荡超市了,“过两天我原先的舍友过来给我庆祝生日,我这不是先买点零食啤酒啥的伺候着。房东你放心啦,我们不会很吵的,就是说说话聊聊天,说实话,我也挺想他们的。”
别鸣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和罗庄也没有很熟,也就是他来租房的时候,两个人相互聊了几句,之后就再没有交集了。其实,别鸣对罗庄去了哪儿,买了什么东西,过几天要做什么没有兴趣。
“请问,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吗?”还是觉得在意,别鸣看了一眼房间门,这么问道。
罗庄一愣,也看了房间一眼,立刻笑道:“当然是我一个人住,我一个没有女朋友的万年单身狗,倒也是想两个人住,也没人愿意陪我挤出租屋不是?”
别鸣盯着罗庄手提的透明塑料袋里的洗漱用品和几卷卫生纸,心口不一地答道:“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肯定是你看错了,哈哈。”
罗庄笑着走向自己的房间,到了房间门口,将右手提的袋子移给左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小串挂着U盘的钥匙,开了门后特意看了一眼别鸣,露出了一个大咧咧的笑,这才关上了房门。
别鸣站在原地,看了那扇房门好一会儿,才回到二楼。
罗庄一定对他撒谎了,他那晚明明就看到姜尔歌是从那个房间走出来的,绝对不会错的。别鸣躺在床上,狗蛋儿顺着他的胳膊走到胸前,追了几圈自己的尾巴,将自己卷成个团窝在别鸣身上。别鸣不自觉地伸手摸着它毛绒绒的后背,心想,姜尔歌跟罗庄同居,自己没有意见,可他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自己呢?
别鸣翻了个身,狗蛋儿“喵”地跳了起来。
那时候姜尔歌说自己喜欢上了校花,所以要跟他分手。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跟罗庄同居了。
自己还具有正常人的思维,所以很清楚,罗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假小子,也不是什么女扮男装的爱好者,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生,跟自己一样的男生。
所以,姜尔歌还是跟他同居了。
别鸣睡着了,梦见姜尔歌。
他额头上的擦伤终于好了,甚至在姜尔歌的关照下,连点儿疤痕都没留下。
可姜尔歌还是每天都来自己座位旁边站着听课。因为他是宝座上的第一名,老师总喜欢在课上让他回答问题给全班同学打样,历史老师还总喜欢让别鸣起来把姜尔歌的答案复述一遍。别鸣...很久没这么受过关注,也很久没有充足的睡眠了。
别鸣抗议。
姜尔歌一脸无辜,说,可我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