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人鸟他。
身经百战的八卦记者们就着那小小的一道缝,将自己细长的录音笔支了进去,姜淼斯差点被戳到眼睛。
他怒道:“无可奉告!希望大家不要听信谣言!”
车窗外的记者们声嘶力竭地叫喊:
“您是说有人冒充白许鸣的父母吗?”
“白许鸣先生怎么看这件事?”
“请问‘不孝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人猜层您有生理缺陷,请问这是真的吗?”
真你妈!
墨镜都挡不住白许鸣恶狠狠的眼神,他按下车窗,□□短炮像剑一样刺了进来,白许鸣粗暴地扒开那些镜头,抓住了离他最近的的一个记者的领子。
戴着眼镜的可怜孩子被他抓着,大半个身子探进了车里。
“请问……”他虚弱的开口,白许鸣一个眼神瞪去,他的下半截话就吞回了肚子里。
“老子的家事,你们懂个屁!少给我评头论足!”说完就把小记者推了出去,迅速按起车窗。
这是一场关于气势的较量。
记者们笃定白许鸣不敢夹伤他们的手,白许鸣笃定记者们会在被夹伤的那一瞬间缩回手。
双方僵持着,白许鸣坚定地按着车窗键,记者们坚定地伸长手,姜淼斯当机立断踩下油门,汽车一耸,冲向前去,记者们吓得赶紧抽回了手。
白许鸣关上窗,扶正墨镜,说到:“干得漂亮。”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姜淼斯一边的嘴角得意地翘起。
俩人上二环高架上转了一圈,再回小区的时候这儿已经没有记者的影子了。
“你们终于回来了。”开门的是吴稚,他正穿着围裙:“我正做饭呢,一会儿就能吃午饭了。”
白许鸣和姜淼斯换鞋进屋。
“都搬过来了?我东西呢?”白许鸣问。
“我都收拾好了,”吴稚说:“私人用品没动,放卧室了。”
白许鸣有点不好意思,道:“辛苦了。”
“应该的,哥,你以后换下来的衣服就放浴室门口的筐里,我隔天回来收的。”
“知道了。”
“你们回来了。”路集从书房里走出来冲他们招手:“进来,有事。”又冲吴稚说:“牛肉多放辣啊。”
吴稚很为难地啊了一声:“可是,姜哥和小敖总都不爱吃辣呀。”
“做两锅不就行了,你脑子怎么不转弯呀。”
吴稚低低的哦了一声,白许鸣心里想,让你受气了。
书房里敖旭正在打电话,见他们进来,捂住听筒,对路集说:“他们坚持不来。”
路集皱起眉,接过电话,道:「不是跟你们说可以强硬一点吗?」
对方委屈极了:「路总,你别看那二位是老师,撒起泼来我妈都比不上。他俩现在还在楼梯口叫唤呢,说我们要绑架,没王法了,要□□给他们做主。」
路集啧了一声,道:「先把他们带进屋,找找当地的门路,别让记者再靠近他们。」
「收到。」
鼓着腮帮子的路集像一只老松鼠,狡猾又不讨喜,他说:“白许鸣,我本来也不想勉强你,但你父母这么不配合,也只能让你配合了。”
白许鸣面无表情,等他下文。
“是时候来一场破冰之旅了,准备收拾东西吧,我们要去见见你父母了。”
“我不想去。再说警告他们别掺和不就好了。”
路集故作沉重地叹了口气。
敖旭看着白许鸣,眼神中透出些怜惜:“现在恐怕不行了。你父母向我们勒索一千万,说,要是我们不给就把什么都跟记者说。”
白许鸣震惊。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一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 47 章
“一千万?”
敖旭点点头,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没事的,我们能摆平,只是他们是你的父母,所以我们还是希望能和平解决。”
白许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父母要向自己勒索一千万这件事。
他今年二十六岁了,距十八岁离开家已经过去了八年。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他爸妈将他赶出家门那天的模样。他妈穿着红色的运动短袖,半长的黑发烫着小卷,一片漆黑中带着丝丝银线;他爸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理着一个接近光头的平头。
那是高考过去的第一个星期的周末,也是他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的第二个月。当时班群里有个同学转了一则文章,标题党,叫‘高校中被勒令禁止的实验’。内容是一群社会学专业的学生做小组作业,测试社会对同性恋的容忍度。
为了控制变量,他们在学校里征集了二十位自愿者参与调研,二十位同学全部认为自己和父母双亲的关系良好,并且全部通过了测试。
这些年轻人,将在实验开始的第一周,回去对自己的父母‘出柜’,然后真实地记录结果。当时二十位年轻人全都信心十足的表示自己的父母肯定会理解自己,这个实验将维持半年,容限每位父母不同的接受时间。
第一周的实验结果,出人意料。二十位同学中只有两位的父母接受了子女是同性恋这件事,有五位同学的父母说出了‘断绝关系’这个词,有十位同学的父母表示要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矫正’,其余的同学跟父母开始了不同程度的冷战。
这个实验之后,有几位曾经和父母关系良好的学生开始减少回家的次数,有九位同学申请退出实验。由于造成的后果不可控,这个社会实验被迫中止。
实验中止了,但实验带来的伤害却还在发酵。
白许鸣因为误打误撞点了进去看了一眼,从此就像着了魔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构想如果是自己的父母会有什么反应。
他的父母都是高中教师,母亲教英文,父亲教历史。白许鸣于父母的关系比较传统或者说一般。小的时候和别人一样上补习班,成绩中等偏上,在父母跟前话少,一度被认为是内向的孩子。读高中时因为兴趣方向是模特儿跟父母大吵一架,最后因为成绩问题,父母期待他作为艺术生可以考入一流院校,因此无奈同意了他的选择。
总而言之,是算不上亲密的亲子关系。
但他却跃跃欲试。文章中的志愿者们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恋,但他是。因此这个实验就像一层皇帝的新衣一般给了他自以为是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他心里想着,我试试看,如果他们生气,我就说这是个玩笑。
白许鸣能说服自己这就是个玩笑,但说服不了别人。
内心的兴奋叫他彻夜难眠,终于在第二天中午他鼓起勇气,再咽下第二口米饭时,冷静的开了口。他的声音没有抖,语调平静,把‘我是同性恋’这句话说得像‘我是白许鸣’一样自然。
他的父亲,在短暂的怔愣后,放下了筷子,用严肃沉着的声音质问他:“你再说一遍。”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他们家住在以前修的教职工楼里,通风一般,又湿又热。天花板上青绿色的电风扇吱吱吱的叫唤,像快死了一样。
白许鸣以前一度很害怕它就这么转着转着掉下来,可这一刻,他却不怕了。
他不光不怕风扇会掉下来砸死他,也不怕父亲风雨欲来的愤怒,倒不如说父亲隐约压抑的怒气给了他抗争的勇气,让他坚定了自己没有错的信念。
他像个勇士一样说出内心的话:“我是同性恋。”
啪!
他母亲迅猛地扇了他一巴掌,尖叫道:“胡言乱语!”
“我没有。”他争辩。
啪!
又是一巴掌。
“这饭你别吃了,”他爸将碗掀翻在地,怒吼的声音像夏夜的雷鸣:“给我跪在门口反省!”
之后发生的事情混乱的像一锅米糊。
白许鸣出了倔强的说出‘我没错’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能够辩驳的话语。
直到他父母说出:再不认错就给我滚出这个家门,我就当儿子死了!他终于感受到一股勃然喷发的怒火冲上了喉咙。
他吼道:“滚就滚!”
当时,他是真的没想到,接下来的八年他都不会再见到父母一面,也没想到一个刚成年的、只有高中学历的孩子独自面对社会有多么艰难。
他怀着怒气像一阵飓风一般冲了出去。
半夜里他趴在肯德基二楼的餐桌上,看工作人员关掉了灯,玻璃外狂风呼啸,雷雨喧嚣,脑子里响着的全是他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尖叫。
他的眼泪和玻璃上的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亲情原来是这么浅薄的东西吗?传宗接代这样固执的概念难道比一个活生生的人更重要吗?同性恋难道比癌症更可怕,以至于父母可以狠下心与他断绝关系?
他想不明白,中国有千万人也想不明白。
之后的八年里,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就像他爸说的那样‘我就当儿子死了!’,他也当自己没有父母了。日子过的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要回去。说怨也不会怨,毕竟每位父母都曾在中年幻想过儿孙满堂的景象,他是同性恋,无后算是不孝,但他的父母罔顾亲情抛弃了他,这是背叛,白许鸣也不会原谅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