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的心态却是崩过一会儿——站在厨房里抽了一下午的烟,一个电话打去主办方那边,辗转了几遭,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解决方案。
抄袭?无法确定。
时间?还在商榷。
入围名单?有可能更改。
就一句话,等着。
他不太确定他自己当时的心情,就是只觉得手边的菜刀都看上去格外慈眉善目。
他一把直接把手机摔去了桌上, 金属的机身砸在玻璃桌面上的声音响得令人心惊, 但傅栖楼却仍没有觉得解气。
他单手直接捏扁了刚刚才喝完里头饮料的易拉罐,抬手就把它狠狠砸到了墙上。
里面还剩余的棕褐色液体溅在雪白的瓷砖上, 喷射状的运动轨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傅栖楼喘着粗气,自己双手撑着流理台的边缘,抿着唇狠狠咬着牙。
不过,等等……
他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什么,大步走出厨房。
原本大步流星的人在走出厨房后脚步瞬间变轻下来,傅栖楼轻巧地走到楼梯边,伸头偷摸摸地往楼上看了一眼。
还好,楼上的爷没被吵醒。
被这么中断了一下,傅栖楼的气也没生成,转身折回厨房的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
收拾了里面的惨剧,傅栖楼双手撑着流理台,脑子里过着八百种解决方案。
抄袭是所有创作者最忌讳的事情,是根本连沾都不能沾上的事情。
傅栖楼不可能沉默。
但这件事情就目前来看,傅栖楼确实没有太多辗转的余地。
入围作品公布的时候,傅栖楼的作品就引起了很大的讨论。
座位前段时间还在微博热搜上挂过的人,他本身名字就已经足够显眼,偏偏作品在入围的数百张图里也打眼得很。
傅栖楼的个人风格很鲜明,磅礴又大气,不被技巧限制,也不困于单纯的好看这个范围。
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审美和张扬。
对于他的入围,没有任何人能说什么闲话。
可很快,就有人指出,有一张没有入围的作品和傅栖楼的优秀一些相似度。
那张图的拍摄者叫丁满。
其实都不仅仅只是有一点相像了,他们的角度、构图、处理的手法。
都几乎一模一样。
比起傅栖楼的照片来说,那张作品算不上太惊艳,但要命就要命在。
那张照片,成片的时间比傅栖楼交的这张要早。
傅栖楼没有很惊讶。
因为丁满有的东西基本都是他教出来的。
丁满是他的学弟,读初中的时候小他一届,跟傅栖楼关系不错,但具体是什么关系……不太好界定。
顾远行说他是扒着傅栖楼吸血的穷鬼,秦于航说他是超越傅栖楼的被害者,到最后他们俩变成互相了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但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挺gay的。
傅栖楼当时在摄影上丝毫没有学会低调,进了学校大张旗鼓地进摄影社,每天撺着别人一起出去搞活动组织采风,大包大揽地承包学校的摄影项目。
傅栖楼的才气财气都外溢得令人眼红,丁满算是最大的受益者。
当时丁满家里条件不好,负担不起太好的相机,傅栖楼听说了之后就带他直接去挑机子,丁满指哪傅栖楼刷哪,一套设备砸下来的金额令向来暴发户性质的顾远行都咋舌。
“你当你大师呢,还培养弟子。”当时顾远行就不同意,“这人看起来就鬼鬼祟祟的。”
但傅栖楼没太在意,只觉得这个人挺有想法,既然找到自己来了,他也就顺手帮一把。谈不上什么指导教育,就是进出的时候身边多带着一个人而已。
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对劲,但傅栖楼那时候是真真正正的坦坦荡荡。
都是搞艺术的人,说什么基佬不基佬的。
庸俗。
但他对林昑棠是真基了。
昨天夜里把林昑棠抱上床躺下之后,傅栖楼伸手脱完衣服,安稳躺下刚一翻身,就发现自己……起反应了。
林昑棠睡得很安稳,双手规规矩矩地收在胸前,脸上的表情跟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时候差别并没有太大。
但可能是所处地理位置的不同,林昑棠冷淡的面容在床上看起来多了不少柔软的味道。
乖巧又精致,美得十分生动。
漆黑的柔软头发垂在雪白的床单上,殷红的嘴唇半张着,让僵直着半坐着的傅栖楼不自觉地就想到小时候被迫看的童话故事。
什么冬雪像针一样刺破了王后的手指,三滴鲜血落在洁白的雪和乌木窗框上,三种颜色融合在一起,让她生出来的女儿变成了白雪公主。
傅栖楼其实记不太清楚各种公主的故事。
但林昑棠这样闭着眼睛安稳睡着的时候,让他格外地想。
吻醒他。
似乎串故事了,但没太大关系。
吻是真的就可以了。
傅栖楼俯身,捧着林昑棠的脸,轻轻地在他的眼睛上印下了个他平生有过的最温柔的吻。
从一个很糟糕的日子开始,傅栖楼也有了想要追求的人了。
这件事情让其他所有的不愉快都在瞬间往后退散开去。
他悄悄睡高了些,把林昑棠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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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的期中考考场是随机打散分配的,林昑棠口袋里兜着一只笔卡着点推开教室门的时候,看见了不少熟人。
顾远行的占地面积大,站在教室正中间格外显眼。
教室里有人在复习,但大多数人都用余光瞟着这出意外闹剧。
等到林昑棠淡定地关上门,认真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顾远行手上拎着的是他见过不少次的小卷毛。
顾远行也看见了林昑棠,还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但回过头去骂人的时候却又完全变了脸色。
小伙子两幅面孔切换得倒是很熟练。
林昑棠对顾远行点点头,把笔放到了自己的考位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破天荒地竟然去管了回闲事。
“怎么了。”林昑棠走过去,随意地往窗台上一靠,半侧过头。
林昑棠面对别人的时候,大多是时间都没太多表情。
他就这么单纯地靠着,校服外套被拉到手肘处,是个非常方便揍人的高度。
侧过头的时候,给其他人就留下了张下颌线凌厉的侧脸,薄唇抿着,眼神冷淡又冰凉。
林昑棠在左,顾远行在右,两个人夹着中间的小卷毛。
从体积到身高,从心灵到肉体,直接对他产生了毁灭性的打击。
“我说。”小卷毛被顾远行拽得踮起了脚,说话的时候眼神在两个人的面孔之间游移,丝毫没有找到一点点的可安放的地方,被吓得大腿都在打战栗。
“我说,傅栖楼现在名誉受损了,社团节不能展出他的作品了。”
林昑棠皱着眉头愣了两秒,继而向后一撑站直了身子,面超着小卷毛地弯下腰:“你再说一遍?”
小卷毛都快哭了:“不是我决定的啊。但是上面说傅栖楼现在能不能参赛都还两说,要是被取消资格了那就是十足的丢脸丢到外婆家。他是学校举荐去的,学校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再声张就不好了。我听说学校可能还要把校庆的图和到时候宣传册的名字都先除掉,毕竟一切还是要以学校利益为先。”
旁边的顾远行嗤笑了一声。
“你们也要为学校考虑一下是不是啊。”小卷毛可怜兮兮地跟他们打商量,“傅栖楼现在板上钉钉就是抄了那个少管所出来的混混了,人家又是少年丧母又是家道中落的,就靠着摄影过日子,大家都很同情他来的。”
“学校这也算是变相地保护他嘛,你们说是不是。”
林昑棠脸色沉得已经能掉冰渣子,开口的时候低沉的声音把周围的同学都吓了一跳:“行。”
学校利益为先。
他转身就走了,经过顾远行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对方不要生气了:“先考试吧。”
看似冷静,但是在考数学的时候第二次划破试卷的那一刻,林昑棠终于妥协地承认,自己真的很生气。
他记得自己因为意外去傅栖楼寝室留宿的第二天早晨,他坐在食堂里就见过小卷毛,当时对方就在和他扯皮说着社团节要展出的事。
宣传册上要印傅栖楼的照片。
社团节展出要傅栖楼的作品。
学校来年校庆要傅栖楼去摄影。
过段时间有领导要来视察,办事处的老师还过来问过傅栖楼能不能帮忙去跟一天。
林昑棠在直到和傅栖楼一起住之前,都并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难的。
但是他见过傅栖楼深夜趴在电脑前修图的样子,也经历过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路上不断有人叫停,让傅栖楼帮忙去做些什么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样处理是正常的官方操作,可林昑棠还是止不住的生气。
为学校考虑?你当为国捐躯呢?
“真他妈的操蛋。”
林昑棠写完了卷子,用力把笔戳进笔盖里,踢开椅子站起身来。
讲台上的监考老师还在打瞌睡,听见了嘎吱一声惊醒起来,见林昑棠站起来,连忙回头看身后的钟:“才四十分钟啊,就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