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一枝发发)

　　梁简生把他的衣服抻平整，佟嘉还在纠结自己的头发到底是不是像鸡窝一样。梁简生说很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把他推到门边，“去吧。”
　　佟嘉依旧有些嫌弃自己，“脸都没洗。”
　　话刚说完，卧室的门已经被梁简生打开了，佟嘉在暗处瞪了他一眼，穿过一段几米长的走廊，看到在沙发上坐立不安的王念慈。
　　她的注意力一直在佟嘉身上，听见了脚步声便站起来，苍老的手指握着包包，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
　　她本是想打招呼的，可话到了嘴边才想起来忘了问儿子人家叫什么，只好笑了笑。她已经六十多岁，即使保养不错，脸上也爬起了皱纹。
　　佟嘉站在梁简生身边，王念慈不开口他也不说话。
　　梁简生注意道两人之间初次见面的尴尬，做着介绍，“妈，这是嘉嘉。”
　　“啊。”她低头小声念着，“你好，我是你的……”
　　“我知道。”佟嘉并不想听到那个称呼，这对于他来说太陌生了，“您是梁先生的母亲。”
　　王念慈笑着脸上僵了僵，意识到可能佟嘉还没有适应，也不逼他，“啊是，我是。”
　　他们坐下来，为了避免尴尬，梁简生想要坐在两人中间，但被王念慈赶到了一边。她要挨着佟嘉坐，似乎亲近些可以弥补这些年的感情缺失。
　　“几岁了？”她把包包放到一旁，有点想去握佟嘉的手。
　　佟嘉戒备地将双手收到衣袖里，“二十一。”
　　王念慈努力寻找着话题，“读大学了？”
　　“大三。”佟嘉回答道。
　　“挺好的，在哪个学校读呢？”王念慈又问道。她有太多太多话想要问，一箩筐的问题都在后面等着。
　　这样下去两小时也聊不完，佟嘉下意识看向她身后的梁简生，用眼神向他求救。
　　梁简生成功接受到信号，开口帮他解围，“人才刚睡醒，早饭还没吃呢，您好歹先让人吃个饭。”
　　王念慈经他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连笑着道歉说，“对，是我着急了，先吃饭。”
　　佟嘉逃脱一般去洗漱，他并不是不喜欢王念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又该以何种身份去面对。他知道王念慈不管是对梁简生还是对他，都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佟嘉实在不敢想，有一天他和梁简生的关系曝光的时候，她该是多么崩溃。
　　可是就这么瞒着她吗？一年两年好说，十年二十年怎么瞒得了？
　　脸随便抹了一把，佟嘉出来的时候梁简生已经把早饭摆好在餐桌上，王念慈的目光始终贴在他身上，搞得佟嘉不太自在。
　　梁简生去洗了手，出来问王念慈，“妈，你再吃点吧。”
　　“不了，你们吃。”她摆摆手，投来关爱的目光，“让嘉嘉多吃点。”
　　佟嘉坐下来吃饭，梁简生给他剥水煮蛋，剥完了放到他的盘子里，这是个极其自然的动作，每天早上如是。今天佟嘉却因为王念慈在，很生疏地说了声谢谢。
　　吃过了早饭，他主动要求去刷碗，尽管只有两三个盘子，他还是像模像样地系上围裙，看似在厨房里很忙碌的样子。
　　梁简生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不该让他们这么早见面，他至少该给够佟嘉时间去适应，也要给王念慈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件事。
　　“不是跟您说等过段时间吗？您怎么自己找过来了？”梁简生抱怨道。
　　“我等不及呀！”王念慈着急地说，“你非要把人藏起来不给我看，我不自己找过来怎么办？”
　　梁简生苦口婆心地劝着她，“我这边还没跟人说好呢，嘉嘉被人捡去养了十几年，说回来就愿意回来的吗？搁我我也不干呐！”
　　“怎么是被人捡去养的呢？”王念慈不知道前因后果，只听梁简生这么说，连鉴定书都没有看，这么大的事梁简生还不至于会哄她。
　　梁简生没有回答她，佟嘉在厨房里闷头刷碗也不肯出来。他思索了一下说，“这件事我回头慢慢跟您说，您今天这么突然过来，都吓到嘉嘉了，就先回去吧，我开车送您。”
　　王念慈不太想离开，扒着头往厨房里望了望，“真的？我吓着他了？”
　　“是啊，现在人也见了，以后多的是相处的机会，不急这一时。”梁简生穿上外套，要送她回去。
　　王念慈站起来，稍稍往厨房的方向移了两步，跟佟嘉说，“那个，奶奶先走了，有时间让你叔叔带着你回老宅子住两天呀。”
　　梁简生憋着的那一口笑差点喷出来，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老宅子开车二十分钟就能到，梁简生放下了老太太没进去歇脚，在二环上绕了个圈又回来了，前后一个小时都不到。
　　他回来的时候佟嘉正在抱着一筐草莓看手机，半靠在沙发上，身子眼睛舒懒地眯着，像只窝在阳台上晒太阳的猫。
　　“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梁简生将风衣挂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看什么呢？”
　　佟嘉懒懒散散地伸了伸细瘦的腰，黑色的卫衣下露出一小截白嫩，很失落地说，“股票，好像今天又跌了。”
　　他大学没有读经济学，学的是无关的专业，对理财这方面一直不了解。但现在毕竟自己开公司了，自己手上也有了一小笔存款，这方面的知识多少要懂点的，于是买回来厚厚一摞书钻研。
　　结果试着买了几千块的股票，没想到跌得这么惨。
　　“我看看。”梁简生拿过他的手机，顺便塞到嘴里一个草莓，咀嚼着说，“这里面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事多着呢，你看你买的这股……”
　　佟嘉仔细听着，梁简生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什么事都是这样，光靠理论是不行的，买多了才知道其中的门道。
　　这一讲就是大半个小时，冒着尖的一小框草莓见了底。
　　佟嘉把手机扔到一边，揉着乱糟糟的脑袋，想起王念慈的事。他有些后悔就那么轻易答应了梁简生回来，或者不让梁家认回他才好。
　　“今天的事吓着你了？”梁简生问他。
　　佟嘉摇了摇头，那还不至于，但他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王念慈，“你什么时候告诉她的？”
　　“前两天，大哥的事刺激了她，总是患得患失寝食难安的。总要让她心里有点念想不是？”
　　“那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啊？”佟嘉想起清晨自己的狼狈样子，有些哀怨。
　　“我也不知道老太太自己会找过来。”梁简生直喊冤枉，要是他知道还敢大清早扯着人运动啊？“这事是我做得不合适，不过这事早晚的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佟嘉低着头没有说话，看起来很苦恼。
　　“对了，下午我想去看看你母亲。”梁简生温和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佟嘉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又听见梁简生说，“那个墓园已经荒废很久了，听说那里马上要建成林场。人我已经都联系好了，只要你同意，你母亲可以迁到梁家的祖坟，名字也会记到家谱里。在这之前，咱们再去看看她。”
　　佟嘉没有理由拒绝。
　　吃过了午饭，他们就驱车开往郊区，这天太阳很好，初秋有凉凉的风。
　　佟嘉的母亲生他的时候才二十，若是能活到现在，不过也才四十出头，比梁简生大不了几岁。所以当梁简生喊她岳母的时候，佟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这样都把她喊老了！”佟嘉为自己的母亲说话。
　　梁简生笑了笑，“那该叫什么？”
　　佟嘉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憋红了脸。梁简生趁着一阵吹来的习习清风忽然吻了他。
　　“唔，做什么。”佟嘉向四周看了看，看到自己母亲的照片，更感到一阵羞怯，跟被家长现场抓包了一样。
　　梁简生很虔诚地说道，“这是承诺。她最宝贝的就是你了，现在我要让她放心地把你交给我，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好好保护你，直到老去死去。”
　　佟嘉双指并拢，轻轻放在他的唇上，如同交换了一个吻。他嘴边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嗯，她听到了，反悔她会揍你的。”
　　梁简生跟着他笑起来，“不反悔。”


第八十章
　　把佟嘉母亲的墓移到了梁家老家，总算是了结了佟嘉的一个心愿，对于梁简生来说，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迁坟那天佟嘉也跟着去了，他已经四年没有回到这里，再回来的时候，心情有些不同。
　　那时候他常常渴望着梁简生，日日盼望着他的到来，他想如果他去接近他，最多他能不把自己赶走。可是现在，站在他身边的竟然就是以前每天每天盼着的人。
　　村子里没有大变化，只有沿山的公路旧了，有些坑坑洼洼。山上的树砍了不少，不再像原来那样葱茂，等秋天叶子一落，便显得光秃。
　　他离开后没有回来过，以在外打工的理由逃避了并不亲切的养父养母，还有整夜不停的麻将声和熏天的酒气。他们并不管佟嘉，只要他按时寄回来一笔钱，并且数额不少，他们恨不得他在外面挣钱呢。
　　村子不大，有一两百户人家，棋盘式散落在山间，村里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外出务工了，能看到的多是蹒跚的老人，有的在家门口坐着，有的在村口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