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一枝发发)

　　病房里沉默了片刻，佟嘉低着头，不让梁简生看见他红了的那一圈眼眶，“我说真的。”
　　“嗯，我知道。”他也是说真的，梁简生想。真的很奇怪，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也没有时间给他纠结，完全是本能使然。
　　“但是我没有办法不去保护你，嘉嘉。”他说。
　　佟嘉沉默了。
　　第二天他去医院看梁简生的时候，梁简生的“光荣事迹”已经被传遍了大半个医院。至于是从哪里传起来的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有个帅气成熟的男人为了保护一个小帅哥骨折住到她们医院了！
　　佟嘉去酒店给他拿了两件干净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到的时候快中午了。梁简生吃饭挑剔，早晨饭都没吃两口，中午十一点就饿得肚子叫。
　　佟嘉将东西放下，又下去给两人买午饭。
　　他刚走，来给梁简生换药的小护士就进来了。她拿着绷带给梁简生的额头换药，闲聊着问，“刚才那个是你什么人啊？”
　　头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换药的时候最为疼，他“嘶”了一声，“你猜猜。”
　　小护士笑了笑，寻思着什么重要的人才值得舍身相救，“看着像弟弟，很亲吧？”
　　梁简生没有否认，看着佟嘉离开的方向，也跟着笑笑，“是啊，他是我的心肝，怎么能不保护好。”
　　小护士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第七十一章
　　下午佟嘉又往交警大队跑了一趟签字，事故的原因已经查清楚了，小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在车上打了个盹，没看见前面的红灯，直接冲了上来。
　　梁简生对这次事故处理结果没有表现出异议，现在想起来他也十分后怕，万一他真的有点什么事，像梁崇江那样了，佟嘉怎么办，整个梁家怎么办。
　　在他前三十年过得浑浑噩噩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样惜命过，那时候身边没有珍贵的人，没有肩上的重任，也没有能够让他恐惧的事物。随着梁家人的接二连三离开，他对死亡终于也敬畏起来，现在他有想要保护的人和不能轻易扔下的重担，做事总要掂量几分轻重。
　　佟嘉这学期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了，两周后期末考试，这段时间正好可以照顾梁简生。
　　抛开别的情感不说，单说梁简生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右腿打着石膏，额头上还缠着绷带，连病床都下不了。佟嘉不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好在学校的课停了，不用三头跑，也不算太辛苦。照顾梁简生这件事不难，大多数时候他可以自力更生，只有少部分不能自己完成，需要佟嘉的协助，比如换裤子。
　　佟嘉回来的时候带了晚饭，病房里的梁简生正在拄着拐杖站在窗边打电话，听见佟嘉进来就匆匆说了两句把电话挂了。晚饭的香味遮盖住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飘散到梁简生的鼻边。他有些滑稽地用腋窝撑着两根拐杖，坐到床上，笑嘻嘻地问，“晚上吃什么啊，这么香。”
　　饭盒的盖子被掀开，越加浓重的香味飘散出来，是米线。佟嘉将米线放到一边，把下面的饭盒放到病床上的小餐桌上，梁简生兴冲冲打开盖子，竟然是一碗很清淡的粥。
　　“医生说手术第一周要吃点清淡的，喏。”佟嘉把勺子递给他，自己抱着香喷喷的米线吃起来。
　　他连吃东西的模样也是极认真的，手机放到一边，专心吸着米线。热腾腾的雾气升腾起来，蒸得他的脸有些红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下，被他用胳膊抹去，弯翘的睫毛在热气中颤着，眼睛被一颗小辣椒辣得雾蒙蒙的。
　　梁简生看着他，觉得什么粥啊米线啊，都没了滋味。什么都没有眼前的人咬一口来得可口。
　　“记得你不吃辣。”他说。
　　佟嘉看向他，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记得这种小细节，愣了下，“唔，以前不吃，现在能吃一些了。”
　　习惯也会变的。
　　他想起上次和孙韦国一起吃饭的时候，梁简生特意叮嘱了服务员少放辣，说家里那位不爱吃辣。不知怎么，佟嘉被热得红通的脸蛋更红了些。
　　即使是在同时打好几份工的时候，佟嘉的胃还是那么小，他跟只小猫似的，怎么吃也吃不多，没两口就饱了，此时已经开始捧着碗喝汤。
　　“你的伤口正在痊愈，不能吃这些，你要是不喜欢喝粥，我再下去买其他的。”佟嘉看他不动，以为他不喜欢吃那些清淡的食物，“但是不能吃油腻的。”
　　“粥就很好。”这样的环境下他已经变得不再挑剔，张着嘴要求，“你喂我。”
　　他的手只是擦破了一点皮，现在都结上痂快好了，平时动作很溜，一到吃饭就跟个废人似的。
　　“手还疼？”佟嘉问他。
　　梁简生点着头，“疼，今天来换药的护士说还要换一次药呢。”
　　佟嘉半信半疑，在床边坐下来，端着碗一口口喂他。粥还是温热的，佟嘉小心吹着，无比认真。
　　在医院住了三天，梁简生便有些呆不住了，他大忙人一个，什么时候这么清闲过？每天连个病房都不能出，简直要闷死他，在第四天的时候让佟嘉去办了出院手续。
　　腿成了这样，车也不能开，车钥匙早就给了佟嘉，出院的时候佟嘉是开着他的车来接的人。
　　他往梁简生住着的酒店开，他开车不熟练，开得很慢，加上路上有些堵，足有一个小时才到。梁简生以为他能光明正大入住佟嘉家里，没想到还是被送回了酒店，不情不愿地，拍拍他的大腿示意佟嘉，“我这样，自己住也不方便啊。”
　　这点佟嘉也考虑到了，但他那里没有电梯，也不方便。梁简生一点都不介意，“去你那吧，先借住一段时间，等腿好了我立马走！”
　　佟嘉犹豫起来，伤筋动骨一百天，没两三个月恐怕是好不了。
　　梁简生不想太为难他，“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在酒店凑合住几天……”
　　佟嘉沉默着，他建立起来的防线一道道被击垮，家仿佛是他最后一道防线，梁简生几度侵入，一步步强势地走入他的世界。但梁简生没有要逼他的意思，他只是想去更接近佟嘉的生活。
　　“算了，去我那吧。”佟嘉最终开口。
　　酒店房间湿潮，各方面都不方便，对伤口的恢复没有好处。而且没有人在身边，梁简生万一有点事都没人管，“但是我那里的条件也就你看到的那样……没有多好。”
　　梁简生笑起来，他的胡茬乱糟糟地生长着，“没事，比酒店好。”
　　佟嘉上去收拾好他的东西，下来的时候梁简生正在办退房，看见他灿烂地笑了笑，佟嘉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对不对。
　　梁简生是病人，另一间房间里硬邦邦的床板是不能再住，而且夏天伤口容易发炎，更是不能热着，梁简生顺理成章和他睡到了一个房间。
　　晚上去超市的时候佟嘉买回来一个小电扇，老式空调费电不说，还会发出嗡嗡的声音，用起来倒不如风扇方便。他在家穿得很随意，一件无袖的背心，下面一条齐膝的大裤衩，人字拖，非常经典的男生夏天标配，配上桌子上的几条西瓜，梁简生竟然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洗澡是件麻烦事。老旧的房子只有简单的淋浴，但梁简生身上的伤口不能沾水，只能把水放到水盆里用湿毛巾擦着洗。他进去一分钟，佟嘉便在卧室听到了一声水盆打翻的惨烈声音，他进去的时候梁简生正在十分笨拙地捡翻在地上的水盆。
　　他衣服还没脱，水溅落了一身，滑稽又狼狈的样子让佟嘉忍不住想笑。
　　梁简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里惊慌失措，翘着一条笨重的腿呆呆站着，“我不小心……打翻了。”
　　佟嘉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已经有很长很久一段时间，梁简生没有见过佟嘉这样笑了，上次是什么时候早已记不得，仿佛那是久到上个世纪的事。他笑起来的时候两边有浅浅的酒窝，眼睛弯着，如晚上挂天边的月牙，又如春天里绽开出的花，让梁简生要迷醉在里面。
　　他弯腰将水盆捡起来，地上的水还没有流进，他的拖鞋在水里溅着水花，一下一下像踏在梁简生心上。小小的洗浴间里，容纳下两个人都已十分拥挤，佟嘉将温水重新接好，“有伤到腿吗？”
　　“没有，溅上去点水。”梁简生说。
　　两人沉默了片刻，佟嘉从客厅里拖进来把椅子，原本狭窄的小小浴室更拥挤了，指着对梁简生道，“坐好，不要乱动。”
　　梁简生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佟嘉已经弯腰把毛巾打湿，又拧干，看梁简生愣坐在那里。
　　“啊……”梁简生迟钝地应了声，把上衣脱了，裤子没敢脱，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脱，自己只能褪到膝盖处。
　　佟嘉拿着毛巾帮他擦背，手指不小心触到他的脊背时，心里忽然像是过了电，莫名一阵酥麻。
　　恍惚之间，似乎狭窄的浴间变成了以前的敞亮浴室，梁简生眼前隐约看到了他们的以前：他们在温热的水流下亲吻，在浴室里玩闹，在椭圆的浴缸里咬耳朵，还有那些酣畅淋漓的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