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寒冷慢慢包裹住言若明的身体,他轻轻颤抖着,牙关在寒冷中打颤。
他想要分辨清楚那道声音是从何方传来的,可睁开眼,却只看到天花板上万花筒般的花纹。
陈陌抱着酒瓶,泪水呆呆地从精致的小脸上滑落,无声地落在宋剑掌心里。
他对人情世故不敏感,却不是个小傻子。
只是……只是不愿去想。
于是宋剑说那张照片是为了铭记恩人,他就说服自己是铭记恩人。
他以为和宋剑逃亡到这么远的地方,就再也不会让宋剑做选择题。
他不愿让宋剑选择,因为他潜意识里分明就十分清楚地知道,宋剑不会选择先保护他,就像那天在研究所里的时候一样。
陈陌在默默地恐惧着,他不愿意为难他爱的人,却更害怕自己会被丢下。
宋剑沉默了很久,他从口袋里摸出了皮夹。
言若明的照片躺在里面,抱着书站在校门口温柔灿烂地微笑着。
像个绝佳的嘲讽,逼迫宋剑看清自己的心。
你想要陌陌的血液,到底是为了丧尸疫苗,还是单纯的……不想言若明死?
陈陌并不聪明,甚至有些呆呆的,笨笨的,像个笨拙的小傻子。
可他知道,他一直都该知道,宋剑有多在意言若明。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陌陌,只是一点血清,就像医院采血那么一点血液,就能救一个人的命。”
陈陌哽咽着说:“如果这样会要了我的命呢?宋剑,你还会这么做吗?”
凌晨三点。
言若明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了,他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了脑海中那片迷雾,越来越清楚地在耳鸣中听见了召唤的声音。
丧尸们的王在召唤自己的子民,而他,将成为其中一员。
李哥察觉到言若明的不对劲,说:“言博士,需要我把你绑起来吗?”
言若明低低喘息着,轻轻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李哥,麻烦你……麻烦你去告诉中转站的守卫,我……我随时都可能变异……或许……或许我的尸体还有研究价值,告诉他们……我随时都可能变异了……”
言若明昏了过去。
这一次,他终于透过灰白的迷雾,看到了前方的样子。
那是言氏传染病研究基金会的实验室,沈教授在这里,背着手,仰头看着高处的实验样本。
言若明克制着没有走过去,只是叫了一声:“沈教授。”
沈教授回头,对他微笑:“若明,你喜欢我的新世界吗?”
中转站里起了一阵骚乱。
宋剑暂时放下陈陌的问题,打开门问楼道里的人:“怎么了?”
拎着行李箱匆匆离开的商人说:“昨天中转站接收的那个伤者马上就要变异了,兄弟,这里不会再安全了,抓进时间离开吧。”
宋剑脸色一白。
言若明……马上就要变异了……
那个温柔倨傲的少爷,就要这样,毫无尊严地死去了。
宋剑手指轻轻发抖,他猛地转身抱住了陈陌,死死勒住那具削瘦温暖的身体,不像拥抱爱人,倒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浮木,坠崖的人狠狠握住山石。
他颤抖着,语无伦次地对陈陌说:“陌陌,我不会让你丧命,更不会再让你疼。陌陌,言若明快要死了,他需要你的血,只要很少很少的一点血。陌陌,你相信我好不好?只要……很少很少的一点,陌陌……陌陌……”
陈陌在酒醉中哭着摇头:“我不喜欢言若明……”
宋剑说:“我爱你。”
陈陌呆在了原地。
宋剑说:“陌陌,我爱你。言若明不能死,他死了,所有人面对那些变异的蜘蛛丧尸,就再也没有反抗之力了。”
陈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酒醉中模糊的意识无法抵抗宋剑这句“我爱你”。
这是宋剑第一次,对他说出这句话。
不是放荡不羁地说“有趣”,也不是漫不经心地说“喜欢”。
是恶狠狠地,郑重地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他放弃了,投降了。
不再闹脾气,不再逼着宋剑看清自己的心。
他爱着这个人,所以,他完蛋了。
这场交锋,陈陌已经败得一败涂地,他仰起头,眼角的泪水慢慢流进鬓角里,轻颤着说:“好,我给他血清。”
宋剑立刻带着陈陌,飞奔向言若明居住的房间。
好像生怕陈陌会后悔一样。
取血清需要仪器,但是中转站中并不会储备离心机这样的东西。
陈陌被宋剑拽到言若明床边,李哥拿出了简单的取血装备:“陈陌,你什么血型?时间紧迫,我要直接给言若明注射你的鲜血了。”
陈陌看着床上的言若明,很久很久,才沙哑着轻声说:“a型……”
李哥松了口气,半蹲下握住陈陌细瘦的胳膊,针头缓缓扎进陈陌肘窝的静脉里。
陈陌想,取一点血,其实真的不疼。
就像蚊子咬人一样被轻轻地扎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感觉鲜血流出身体,顺着胶管流进塑料袋里。
全程不过十几秒钟,李哥就把针头拔出来,在针孔上按上了脱脂棉。
那一点点鲜血被滴进了言若明的身体里。
十毫升鲜血,在吊瓶管里落了一百九十二滴。
陈陌呆呆地仰头看着,看着他的鲜血慢慢流进言若明的身体里。
直到所有血液都进入言若明的身体,陈陌才低头去看言若明。
那张脸上可怖的青灰惨白正在慢慢褪去,免疫细胞在慢慢地帮言若明清理病毒恢复身体。
言若明在昏睡中轻轻呻吟一声,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没有成功,仍然虚弱地昏睡着。
李哥扯开言若明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瞳孔有些涣散,但已经慢慢恢复了许多。
宋剑问:“有用吗?”
李哥点点头:“非常有用,陈陌血液里的抗体能帮言博士撑一阵子了。”
陈陌把按住针孔的脱脂棉拿开,默默扔进垃圾桶里,仰头看着李哥:“我可以离开了吗?”
李哥犹豫了一下,说:“陈陌,这一路上,言博士是靠你的血清活下来的。也就是说,这十毫升的血,没法让言博士撑太久,他还会需要你。”
陈陌平静地说:“他需要多少血?”
李哥深吸一口气,犹豫了很久,才斟酌着说:“直到他的身体能自主产生抗体为止。”
李哥虽然这么说,但他知道,言若明几乎不可能自己生成抗体。言若明想活,就要陈陌不间断地给他提供血液,他会一辈子都依赖着陈陌这个活体免疫细胞制造机。
陈陌昏昏沉沉地站在原地,他扭头想要找宋剑,却被酒精侵蚀得失去平衡感,一头栽倒在地上,慢慢被漆黑包裹,耳边一片嗡鸣。
他喝太多酒了,被冷风吹得昏昏沉沉,好像有点感冒了。
陈陌模糊中想起了那座地下研究所。
很长很长的地下通道,冷冰冰的金属仪器,聚集在里面的尸群咆哮着扑向他。
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宋剑抱着言若明冲进了通道里。
陈陌痛得蜷成一团,他想要离开了,想要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想要一个人穿过地狱之路,是生是死都没关系,至少不要让他这么疼。
可是,耳边却又响起宋剑低沉的声音。
“陌陌,我爱你。”
陈陌抱着被子低低哭着,小小的针眼很快愈合,连结痂都要看不见了。
那么小,那么小的一点伤啊,怎么能抵挡住宋剑在他耳边说一句我爱你。
陈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已经是一片刺眼的阳光。
床头放着一杯牛奶,已经凉了。
陈陌头晕胃疼,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喝了两口牛奶,就冲到卫生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
老人叹了口气,倒了一杯热茶给陈陌喝:“陌陌,小孩子就不能喝酒,胃嫩,喝了不舒服。”
陈陌吐得眼泪汪汪,蹲在地上闷头挨训:“爷爷,我错了……”
老人俯身揉揉陈陌的头:“过来,我这儿有药。”
陈陌乖乖跟着老人去隔壁房间,吃了一粒奥美拉唑,捂着胃哼哼唧唧。
老人说:“昨晚怎么了?听你们闹了一宿,怕给你们添乱,我也没过去。”
陈陌红着眼眶摇摇头,目光下意识的地往窗外飘。
老人说:“别看了,宋剑后半夜送你回来之后,就去后面那房子里了。”
陈陌不再说话了。
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场梦,甜蜜与心碎交织着,痛苦伴随和温暖,一个若有若无声音在他耳边说着情话,又想要把他推进地狱。
老人又叹了口气,拍拍陈陌的肩膀:“我看这地方的人越来越少了。陌陌,咱们也走吧,去个安全的地方。你这么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陈陌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人的话。
他们应该离开了,远离这个地方。
可宋剑呢?
宋剑是不是已经被牵住心魂,再也不会和他一起离开。
昨夜醉意中的那句“我爱你”还在耳边,就像最后一缕牵扯着陈陌的丝线,让他每当想要抽身离开,却被那根线牵扯得五脏六腑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