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居瑞忽然听到门外有声音,他披上一件外套走出去。婆婆正兜着一个塑料袋干呕。
“哪儿不舒服?”仲居瑞连忙走上前。
“可能是着凉,有点反胃。”婆婆呕了半天,没呕出什么,很难受地说。
又缓了一会,婆婆才直起腰,把袋子扎起来,放到了脚边。
仲居瑞抚她后背,让她务必记得去医院。
“我知道。”婆婆摸他手,“我再缓一天,吃点肠胃药,不行就去。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小毛病不断。有句老话说了,小病不断才大病不死,是好事。”
仲居瑞很心疼地倒了杯热水来。祖孙俩静静坐着。
婆婆忽然说:“平如生你很吃力的。今年这时候还不到最冷,你出生那时候才是要冻死人。平如半夜说肚子疼,恐怕要提前生,把我吓得不轻。”
仲居瑞说:“你想我妈了啊?”
“那能不想吗?年纪越大越想。”婆婆看仲居瑞的脸,那张英俊的脸多少有点平如的影子,她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你想她吗?”
仲居瑞不知道怎么说。平如这个符号已经逐渐淡去,像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他麻木到无法感知这样的酸痛,更不可追溯思念几何。他有点理解仲建兴了。感情这种东西,即便是亲情,也隔着两副皮囊一把时间,绝不存在天生不可分割的联系。
但是他爱外婆,他知道外婆丧女之痛,不忍让外婆伤心。所以他说:“我也想。”
外婆沉默了一会,打起精神拍拍他肩膀:“你给我倒点水,我泡脚睡觉。”
这一年春节,裴煦来拜年。婆婆亲自折了短短的桃枝,塞到他们俩上衣口袋,说是辟邪保平安的,不许他们丢掉。他们三个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玩扑克牌跑得快,拿花生当筹码。仲居瑞脑子转得快,把把都赢,裴煦趁他不注意,把他的筹码偷偷剥了吃掉。婆婆同流合污,假装没看见。
仲居瑞很无奈地说:“你们这么作弊怎么玩啊?”
“没作弊啊。你那是货币自然损耗。”裴煦死皮赖脸。
“什么损啊耗的,我不懂。”婆婆说:“但是家里有笋,你们吃吗?吃的话晚上做。”
裴煦很积极:“吃!”
仲居瑞苦笑着用手扶额,腕骨露出缠了几圈的手串。
趁婆婆起身回厨房,不再看他们,他们在小桌板下勾住手指,抬头饶有兴趣地看围墙上两只麻雀打架。
人间充满了祝福。桃枝去邪祟,手串祈平安。春联上写满动听的话,见面打招呼都只挑吉利话。
——然而祝福存在是因为有不幸。如果没有不幸,祝福就毫无意义。
也是这一年春节后,婆婆胃部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仲居瑞一开始被蒙在鼓里,以为她着凉早好了。事实上,婆婆从入秋开始断断续续食欲不佳,她没当回事,到冬天反胃呕吐,只是去药房凭自己判断开了点胃炎的药。老人家不喜欢去医院,觉得那是个花大钱的地方,能忍就忍过来,对着仲居瑞也是报喜不报忧。
等胃药吃了一瓶,身体毫无好转,仲居瑞实在担心,说什么也要带她医院检查,才发现事态比他们想象的都严重。
仲居瑞专门请了两天假,陪着婆婆做完内镜超声和一系列检查,得出初步结论,胃窦癌伴幽门梗阻。
仲居瑞愣了半天,他都不明白胃窦是个什么东西,只听明白了是癌。他急切地问现在是早期还是晚期,到底怎么治。
医生说情况不乐观。
仲居瑞顿时手脚冰凉。他没让外婆一起听这些,就是怕医生说点什么吓坏老太太,以前一个良性肿瘤都要哄半天,何况现在。他转了半天,没找到洗手间洗把脸,只好随便搓了搓脸,强行振作起来去找外婆。
外婆坐在长椅上,旁边坐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重复着把脸遮起来再露出来,逗得婴儿咯咯笑。
“婆婆,我们可能要住院。”仲居瑞蹲在婆婆面前。
“怎么说?”婆婆问。
“你把胃弄坏了,但不是大问题。跟以前那个小肿瘤一样,可能要做个小手术。”仲居瑞慢吞吞说,“咱们听医生的,能治好的,我问过了。”
老太太摸他的手,最后没说什么。
☆、第 42 章
等手上的事交接完,仲居瑞就辞掉了实习,课余时间待在医院一心一意照顾婆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那时候也是这样,急匆匆的,一下课就跑来医院陪床。但是那次运气比较好,小肿瘤切完,婆婆就回家休养了,他并没有奔波很久。
他今天晚上上完一门必修课,有点纠结要不要等期中退掉两门。开学初选课时只顾着大三尽快修完所有课程,好把大四空出来实习,所以他课业安排得很满。眼下照顾婆婆分身乏术,那两门专业课又不想敷衍过去,仲居瑞有些为难了。
好在如今他不再是一个人,实在走不开的时候,还有裴煦。
仲居瑞到了医院门口,打电话给裴煦,问他有没有吃饭,听见电话那头的人仿佛起身走远了些,拖着尾音说没有,已经饿得前凸后翘了。
“又没到完全走不开人的地步,怎么不去买点饭。”仲居瑞说,“你要辟谷修仙啊?”
“你外婆太能聊了,我找不到打断她说话的契机。”裴煦也相当委屈。
仲居瑞挂掉电话,到附近小炒店里要了两份炒饭带走,步伐比先前更快些。他推开病房门,发现里面热闹非凡,不禁下意识看一眼裴煦。
裴煦坐在病床旁,饿到不想起身,迫不及待地接过炒饭,一句话没说,还是婆婆示意仲居瑞到附近床位拉个凳子来坐。
婆婆住的是个四人间。最靠窗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会比仲居瑞大多少,长得人模狗样,特别爱聊天。二号床是个大胖子,每天歪在床上玩手机,上厕所让老婆搀着去,他自己拿手机,老婆给他扶着下面对准厕所。婆婆住在三号床,旁边靠门住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黢黑黢黑的,平时话不多,跟婆婆一样,手术日期刚定下来。
今天热闹的就是那个四号床。
婆婆最喜欢看这种八卦,只恨自己没有瓜子,找来找去,桌上只有小香蕉,吃得很不过瘾。
“什么情况?”仲居瑞问。
“比较复杂,我到现在还没怎么看明白。”
婆婆用这届带不动的眼神看裴煦一眼,仿佛看到一个八卦学科的差生,小声对仲居瑞说:“就跟陈小菊她小婶婶那事儿一样嘛!”
——语气自然地仿佛是老师在说“该题型跟上次月考最后一题异曲同工”。
仲居瑞得到点拨,懂了,边吃饭边看四号床边两个女人吵架。准确地说也不是吵架,你来我往地跟相声似的,难怪虽然吵闹,整个病房都没人让她们走。
——住院太无聊了,对这种小调剂大家都很宽容。
裴煦垫了肚子,终于腾出嘴巴,再向优等生仲居瑞请教,隔壁什么情况。
仲居瑞说:“我不说,大男人聊这种家长里短,显得特别爱嚼舌根。我不是这种人。”
外婆称赞道:“对,男人家,不能小家子气。”
裴煦心说,那你们倒是把炯炯有神的眼神收敛收敛,你们祖孙俩的表情如出一辙好吗。
一个女的说:“我不是收废品的,不收垃圾。就算我收,人家残次品全款退货还有个期限呢,早过了这个村了。”
另一个女的说:“当初离婚的时候,你不是哭着说永远等他吗,说不能让孩子没有父爱吗?那我现在还给你,好吧?”
来来回回的,裴煦终于理清楚了。四号床的男的得了病,第二任老婆不想照顾他后半生,想离婚把他送到第一任老婆那。裴煦简直目瞪口呆,这世界居然还有这种操作?那个男人就缩在床上,脸色不大好,任由两个女人讨论他的归宿。
第一任老婆说:“我以前想不开啊,现在想开了,我为什么要等他?我有钱有儿子,老了有人给我送终,我要是高兴还能再搞一段黄昏恋,我早看不上这个老鹌鹑了。”
第二任老婆说:“那我不管,我反正跟他感情破裂了。我不会再管了,你不管就让他等死吧。”
婆婆吃完一根香蕉,对仲居瑞小声叹气:“你看看,造孽啊。”
裴煦看一眼老太太的表情,十分怀疑老太太心里想的是“打起来!打起来!”
两个女人没有讨论出结论都不愿继续待在医院,最终不欢而散,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一号床的年轻人也一直坐在床边看这出情感大戏,憋着尿,等两个女人走了,才用脚捞拖鞋,急匆匆往厕所走。
婆婆想要点热水擦手,喊仲居瑞:“居瑞啊!”
两个人同时应声。
仲居瑞抬头看过道,一号床的人很尴尬地挠挠头,说:“啊?我还以为在喊我,我叫陈嘉锐,不好意思啊。”
婆婆笑着摆手,说是缘分。陈嘉锐也笑一笑,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往厕所走。
裴煦把饭盒收起来,对婆婆说他要回去了,婆婆便让仲居瑞送一送。仲居瑞拎起热水壶,说:“走吧,我顺便去开水房打点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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