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从来只需要独来独往。
周末仲居瑞回到家陪外婆,祖孙俩一个加工半成品,一个做项目,安静无话。前后做了三个月,对方要求改来改去,钱却一直拖着没结,金蛇也终于撑不下去了。他跟仲居瑞说:“我给你结钱吧。麻烦你这么久,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你不做了?”
“我自己再试试,就不拖累你们了。”
仲居瑞隐约记得金蛇以前说过,他创业是用的家里的积蓄,这次失败想必是很大的打击。他刚跟金蛇认识不久的时候,外婆查出一个良性肿瘤,他心里很没底,跟仲建兴借钱,仲建兴的老婆斜眼看了他半天,最后什么也没给。反而是金蛇,也不知根知底,二话不说打了两次钱。有过这样的前情,他对金蛇也格外仗义。
他回复说:“你…确定自己有那个水平?”
那边豪言壮语的人顿时没了气焰。
仲居瑞说:“名额算我一个,我项目参与大半了,也不喜欢半途而废。”
事情又拖了一个星期,金蛇终于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团队解散了,只剩他,他表弟,还有仲居瑞三个人坚持开发。他们拉了个三人群,金蛇热泪盈眶地说:“我们扛住,万一走狗屎运,公司起死回生,拿投资,我给大家股份。”
金蛇表弟,网名叫贤贤飞奔在异次元的,默默回复:“哥,你清醒点。”
很多时候,吃苦的过程并不觉得苦,跋山涉水一身重露,等意识到遇到多少险难后,其实已经快到山顶。仲居瑞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连续三个月,晚上一点前没睡觉。
以前他生活围绕在上课,兼职和外婆这三点之间,现在可能要加个裴煦。他项目完结,一时半会不再需要熬夜工作,也就不再需要每天待在活动室,但还是惯性地脚步一拐,坐在那自习。
——有时候会看见裴煦瘫在懒人沙发那看小说,看得嘿嘿直笑。有时候会看见裴煦补觉,让人怀疑他前一天晚上去哪灯红酒绿了,要睡那么久。大多时候裴煦在写文章或者看书,话也不多。
仲居瑞瞄到裴煦头上一撮呆毛,忽然想到冬天的时候裴煦问过的一个问题。
“你动摇是因为有人喜欢你,还是因为是我喜欢你?”
由好奇心激起征服欲,由长久陪伴产生依赖,由求而不得触发不甘,都能促成一段感情。仲居瑞逐渐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他喜欢有人陪着他,他的壁垒之内充满对陪伴的依赖。裴煦让孤单的小星球热闹,暴躁,体察到许多新鲜的情绪,但这与裴煦本人无关,换一个人按这个套路来,他一样会沦陷。裴煦特别只因为没有人这么厚脸皮实践过,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晚上他又收到裴煦的邮件,一张偷拍的照片附一首酸溜溜的情诗。
照片里他走在学校的紫藤花架下,表情清冷,头顶是翻涌的花海。
“你是世上一切花开的声音。”
仲居瑞有些纠结地想,你为什么把我看得这么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是好奇心还在征服欲?
塞特菲尔德说一个非常珍视的故事,就该用漫不经心来掩饰它的重要,以免听故事的人冷漠无情。
仲居瑞在搞不清楚真相前,并不敢交出真心。直球选手有了自尊和胆怯,失去质问的勇气。这是一个危险的开始,是真正动心的标志。
雪姐收到了一张明信片,惊喜地直叫。
“是小布什!真的是小布什!”
——不知道的以为是美国前总统给她寄明信片了。其实只是一个没见过面的朋友。
裴煦叼着小布丁,听雪姐讲小时候交笔友的故事。
“我小时候还是有人写信的。就是那个什么儿童杂志,下面会有读者留地址,感兴趣就可以给人家寄信。我都忘了小布什原来发的什么简介,反正我就觉得她蛮有意思,给她写了信。一直到上初中,我们有了QQ,交换了QQ号,反而不联系了。真是奇怪,写信每次写很长,能直接聊天倒没话说。”
他们后来很默契地只互相寄明信片,变成了很特殊的朋友。
雪姐很遗憾地说:“你们这代小孩肯定没经历过这些。”
裴煦又拆了一只小布丁,神秘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经历过。”
他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点开一个网址。他高中学生会曾经做过一个活动,想倾诉又不想找心理老师的同学,可以将自己的烦恼写在邮件里,像漂流瓶一样随机发往一个同学。这个活动盛行了好一阵,后来被恶搞,变成了绯闻八卦集聚地,才被叫停了。
裴煦发出的第一封邮件很短,只为了宣泄自己的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我哥,我可能真的会杀人。我刀都准备好了,但是我不能,愤怒,愤怒让我痛苦。”
他发完就忘了这回事,直到晚上,收件箱叮的一声。
他收到了回复。
正文:“因为愤怒,所以开花。”
附件照片是他们高中的紫藤花架,正是开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发件人ID:ZJRRJZ。
☆、第 18 章
裴煦高一那年记忆里,最朦胧的存在就是紫藤花,好像怎么开都开不完,要耗尽藤蔓所有的力气。
他隐约知道,裴寒好像摊上事了。
一篇关于某药监局查禁的老年保健品不仅夸大宣传,毫无保健作用,甚至含有致癌成分的报道平地惊雷,引起极其热烈的讨论,而这篇报道的作者刚刚扛住了来自主编的施压,很严肃地跟裴煦说:“这两天注意点,下课了早点回来,别跟人搭话。”
裴寒每次感觉自己捅娄子了,就会把弟弟托给朋友照管,但这次他说不好情况,不敢轻易麻烦好友,只能焦躁地抽烟,让裴煦别在外头瞎晃。裴煦心不在焉在屋里玩游戏,听见裴寒在客厅里骂人。
“我操他妈!还有没有王法?不是低头认错的事,我没有错。你以为我现在认错就有用吗?”
他侧着耳朵听,心想,他哥真的不会骂人,骂来骂去,只有操他妈这一句。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傍晚,响起敲门声,区警带着逮捕通知书,宣布他因为损害商品声誉罪被逮捕,将暂时收押在看守所。
没有证据,只有检察院一纸声明。裴寒不得不跟着走。这是说真话的代价,裴寒多少有点料到。
有个老警察对他挺客气的,有点可惜地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早年经手过一桩杀人案,死者也是一个记者,报道了涉黑洗浴中心后在单位附近被捅了十九刀。可惜归可惜,上级的指示依然要执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呆愣在原地的裴煦说:“你哥一两天回不来,到亲戚家住几天吧。”
那些天裴煦一直失眠,看着钟表,时间走得很慢,像鬼打墙,怎么都走不出那几天似的。一直到现在裴煦还偶尔梦到自己困在屋子里,梦里他要去打电话,但是失声了,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点声音,他顺着长长的走道不知道要给谁送信,走道跟迷宫似的找不到出口,他左顾右盼终于看到有一条路撒了零星的紫藤花瓣,连忙大步往前跑,撞上一个人——仲居瑞眉头紧锁,看了他一眼,是看陌生人的眼神,显然不认识他。
这梦让裴煦很不爽,他难得清醒地早起,胃里空荡荡,去食堂吃早饭,遇上了梦里的人,正挺斯文地剥鸡蛋壳。
裴煦端着稀饭和鸡蛋,大摇大摆坐在仲居瑞对面。
“早。”仲居瑞抬头看他一眼。
裴煦歪着头看他:“认识我吗?”
仲居瑞:“…”
这他妈又是哪一出?完全跟不上剧情的仲居瑞试探着说:“大概…认识?”
“什么叫大概认识?”裴煦说,“化成灰你也要认识我好吗?”
——啊,这个要求听起来为什么如此血腥。
“我什么时候不认识你了?”仲居瑞拧着眉头。
裴煦抱臂看了他一会,伸手把仲居瑞刚剥好壳的鸡蛋抢过来,一口咬掉一大半。
“您自己没有蛋吗?”仲居瑞很无语,“我的蛋更香吗?”
裴煦忽然嘿嘿一笑:“你的蛋香不香我不知道,这取决于你用的什么沐浴露。”他回忆了一下上次在澡堂偶遇,肯定地说:“反正你沐浴露还挺香的。”
仲居瑞顿时感觉难以下咽,他几次想反驳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好想报一个怼人速成班。
裴煦欣赏他一脸纠结的表情,只觉得身心畅快,决定放过梦里不识相的仲某某,笑嘻嘻地补充说:“我新买的沐浴露味道也不错哦,学长,什么时候我们互相品鉴一下呢?”
“品鉴你大爷。”
裴煦十分开心:“我们院系今晚篮球赛,你来看吗?”
“你要上场?”仲居瑞理所当然觉得裴煦是喊他给自己加油。
“不是,我就是邀请你跟我一起当观众。”裴煦说,“打篮球容易一身臭汗,不太优雅,我们一块坐在下面,比较容易保持沐浴露的香味。你说呢?”
“说你大爷。”仲居瑞把碗筷一收,没等裴煦,自己走了。
裴煦并没有追上去。他有几个朋友排练话剧《sin of penis》,中文名《阴/茎/罪录》邀请他去看彩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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