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一下,盛知煦就想笑,柳舒看上去那么郑重其事的,开口却问了这个早在他出柜的时候就回答过无数次的问题,看来在这件事上,他爸妈确实很难死心。
“这不是做题,你说我错了,我拿块橡皮擦一擦就能改,”盛知煦看向盛启明,“爸是医生,你知道的,这不是病,不是吃点药做个手术就能解决的。”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姿态显得是轻松又不羁,语气却十足地嘲讽:“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们没送我去电击,做什么心理修正。”
盛启明额上的青筋鼓了鼓,呼吸也明显地粗重了几分,眼看就要动怒,柳舒带着警告的眼神瞥他一眼,他转过头去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茶室的门突然推开,盛玲珑迈着小短腿一溜烟儿地跑进来,嘴里嚷着:“小叔叔,小叔叔,快来陪我玩呀!”
陈谨追在后边:“玲珑,你慢点儿!”
盛知勤站了起来:“小心点啊。”
盛玲珑朝着盛知煦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脸笑眯眯地撒娇:“小叔叔,陪我玩呀。”
盛知煦低头看着她,在她头上摸了摸,笑笑没说话。
柳舒看向陈谨说:“把玲珑抱出去吧。”
陈谨应了一声,抱起盛玲珑往外走。大概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盛玲珑从陈谨怀里扭过脸朝屋里几个大人脸上看了几眼,噘着嘴没敢再嚷嚷。
茶室的门重新关上,屋里又恢复了安静。柳舒看向盛知煦:“你现在这样说,等以后年纪大了,不说别人,就看看你哥,你没有个完整的家庭,你就不会羡慕吗?”
盛知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低头喝了口茶。
盛知煦微微一笑:“什么叫完整?对我来说,有一个我爱又爱我的伴侣就是完整,如果你说的完整仅仅只是指丈夫妻子和孩子,那只能说明我们对完整的定义有偏差,我不会为此批评你,你也不能因此就说我是错的。”
盛启明忍不住“哼”一声:“你们连婚都不能结,也算家庭?”
盛知煦还是淡淡地笑着:“看来爸对家庭的定义就只是一纸结婚证书,和相不相爱,又或者有没有孩子无关是吗?妈,你和爸能不能统一一下口径,不然你们一人一个定义,那我们永远扯不完了。”
“你这是狡辩。”盛启明气哼哼地说。
柳舒不满地瞥他一眼:“你别说话。”
“行行,我不说了。”盛启明往后靠到椅背上,双臂环胸,嘴角狠狠地往下撇着。
老两口自己有了内讧的苗头,盛知勤颇为乖觉地表现了一下存在感,他往柳舒的杯子里添了点茶,说:“妈,润润喉咙。”
柳舒没碰茶,看着盛知煦继续问:“你能保证你不会后悔?”
“你有没有后悔呢?”盛知煦说,“你和我爸这几十年婚姻里,有没有过心生后悔的一瞬间?”
他这话问得太尖刻,柳舒和盛启明都不由沉了脸,盛知勤忙瞪他一眼:“说你自己,别扯爸妈,注意下自己态度。”
盛知煦无所谓似地摊了摊手:“成年人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们不是一直这么教育我的吗?不过我倒是想过,要是我真为了所谓的体面或是顾忌别人的眼光就去结婚生孩子,那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后悔。”
“你又怎么确定?”柳舒沉声问道。
盛知煦深深地看了眼柳舒,点点头说:“我确定,因为我一定会后悔我欺骗了自己,错过了真正的爱人,还伤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女性。”
他往前探了探身,直盯着柳舒的眼睛:“妈妈,您也是女人,您能接受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生活一辈子吗?如果您有女儿,会愿意看到她过这样的生活吗?”
柳舒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视线,像是掩饰什么似的端起茶杯浅抿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盛知煦心头突生一阵荒谬感。当初他向家里出柜的时候,也曾想和他爸妈坐下来好好地沟通,可他们没有给他机会,而是选择了直接用强硬的手段镇压。
于是这些本该早就谈过无数遍的话题到今天才摊在桌面上,然而如今他的心境跟当时已经全然两样,对沟通的结果已经不抱期待,只有时过境迁的唏嘘。
柳舒抿了抿唇,似乎平复了心绪,盛知煦看到她嘴角已经有了明显的下垂的细纹。她说:“如果你的事被曝光,被亲戚朋友,被同事同学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比如?”
问的时候盛知煦就在心里作了假设,猜测柳舒也许会说,有没有想过这事对盛家的影响,他爸怎么面对医院的同事和员工,她又怎么面对学生,会有多少流言蜚语指指点点嘲笑或疏离。
但柳舒静了静,说:“比如,你要是在上海都待不下去了该怎么办?”
盛知煦一愣,他没想到柳舒会这么说,立刻地就想反驳说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一点私生活而已怎么可能待不下去,但他很快地醒了神,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的回答。沉默片刻,他淡淡一笑,说:“世界那么大,哪儿不能去。”
这个答案显然也并没有让柳舒满意。
她看着盛知煦,缓缓说:“是,世界那么大,你哪儿都能去,你也可以抛下父母远走高飞,可以出国,去那些同性婚姻已经合法的国家,可是你也知道,即使是那些国家,歧视也依然存在,一旦你身上贴上了这个标签,就一辈子无法摆脱,它会影响你一生,你的工作、生活……你现在还年轻,当然觉得无所畏惧,可以后呢?你真的认为自己可以一直无所畏惧吗?”
她的神情严肃中透着担忧,语气温和甚至怀着哀悯,盛知煦有些恍惚,这是第一次,在谈到他的性向时,柳舒表现出了一个母亲的柔软和慈悲。
难道他妈妈真的发生了什么他意想不到的转变?盛知煦不禁看了眼他哥,盛知勤极轻地摇了摇头,显然也在状况外。
盛知煦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想,看着柳舒认真地说:“有人陪我一起勇敢,我就会一直无畏下去。”
柳舒像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摇头问道:“就凭你那个刚念大一的小朋友?”
盛知煦愣了一下,也笑了:“对啊,别看年纪小,可以养我啊,有车有房,没在怕的。”
说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走了神,嘴角的笑一直没有收回去,反倒越笑越开心似的,一个人没出声地笑了好久。
在旁边好长时间没说话的盛启明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狐疑地看看他,又看向柳舒想让她解个惑,结果柳舒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注意到他。
盛启明只有转头去看自己的大儿子,想从他那儿得到些提示,没想到大儿子也是一脸的茫然,他只好重重呼了口气,继续沉默。
等盛知煦笑得差不多了,柳舒看着他问了一句什么,盛知煦没听清,一边敛了笑一边问:“你说什么?”
“你还恨我们吗?”柳舒认真地问道。
盛知煦一愣,下意识看向盛启明,盛启明刚松开环抱的胳膊,表情透着一丝紧张,盛知煦再看向柳舒,柳舒的眼里似乎也有些什么藏得很深。默了默,他说:“我不恨你们,只是,我也做不到像从前一样跟你们亲近……信赖……”
盛启明的肩似乎有些垮,柳舒也再次垂下眼帘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很抱歉。”盛知煦说。
茶室里再度陷入安静,壶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腾腾冒着蒸汽,可是谁也没去管,也没有人说话。
盛知煦等着柳舒的下一个问题,可等了一阵儿,柳舒抬手顺了下鬓边的头发,说:“就这样吧,你们都回去吧。”
在地下停车库要分开时,盛知勤安慰自己弟弟:“别担心,今天这样,我感觉是个好兆头。”
盛知煦笑笑没说话,跟哥嫂一家告了别,他没有开车回家,而是来到易煊的学校外,给易煊打了电话。
“盛知煦?”易煊听上去很惊喜,也有些气喘。
“在哪儿?”盛知煦问。
“在跑步。”易煊说着像是停了下来,喘得更明显了些。
“出来,老地方。”
盛知煦挂了电话,下车靠在车门边,手里拿了个东西一下下抛着玩。
今天他回答柳舒的那几个问题,也许是解答了他爸妈心中部分的疑惑,但对他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他一面回答,一面也用同样的问题去揣摩易煊会有什么样的答案,然后他发现,在易煊坚持了一年考来上海追他这个事实面前,所有揣摩出的答案都苍白无力。
可有一个问题的答案却越来越清晰,他从不惧这条路上会遇到的困难挫折鬼怪妖魔,而易煊这个热烈纯粹的少年比他更勇敢。
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拿不起又放不下,那些让他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的犹犹豫豫裹足不前都是因为什么。
上次出柜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有全世界最可爱的对象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而这次,他知道自己有全世界最可爱的爱人,却又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又想把他藏起来好好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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