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说医院里不能抽烟,高乐就又失落的垂下头,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老徐知道他在怕,因为他连手指头都在颤抖。
从记忆中拉回。
“你他妈哑巴了,说话!这是怎么回事!”老徐看着高乐这幅模样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在他小腿肚上踢了一下,控制了力度,没踢疼。
高乐吐出来一口烟,舔了舔嘴唇,他清清嗓子,才张开嘴巴说话。“刚才李荧说,说。”他觉得喉咙里有滚烫腥热的气往上顶,不得不停顿了一下,咳嗽一声。
“他说,上楼碰见老赵了。”
“老赵?”老徐当然知道老赵是谁,也知道因为没办法再继续合作的关系,老赵这几天快要把陈二给烦死了。刚才在屋里陈二还抱怨呢,说老赵真是个事后炮,现在响有个屁用。
“他今天又来了?”老徐问。
赵老板在门口就被高乐给轰走了,所以其他人谁都没有看见他。
高乐点了点头。
“他跟李荧说。”高乐忽然觉得嗓子眼里的东西越来越浓稠,被堵的简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心里空落落的,又被带了血腥气味的风雪填满,搅弄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跟李荧说,他长得像宋言。”时隔四年,再提起宋言这两个字,高乐心里还是针扎似的疼。
老徐闻言眼睛瞪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我操,这他妈什么意思?”老徐手指间夹着一根烟,这烟在风里烧的很快,飘起来的烟雾也被风带着迅速飞走。想了想都替高乐憋屈,于是又骂,“他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赵这他妈人也太寸了吧,做不成生意就他妈连人都不做了?”
老徐看起来是很生气,虽然他每次表面上和高乐合不来,两个人一见面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但是他心底里还是很认高乐这个朋友的。从某个方面来说他觉得高乐和他很像,心里头都有一道好不了的疤,有一个忘不了的名字。
可是高乐没他陷的深,所以私心里还是希望可以帮高乐一把,拉一下或者踹一脚都行,只要他能从这个坑里爬出来,拍拍裤子上的土,潇洒自由的往前走。
原先他第一次见到李荧的时候就觉得他像宋言,也说不出具体是哪像,就好像恍惚间会觉得要是宋言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个模样。所以老徐最开始并不看好他们,以为高乐是给自己寂寞的内心找了个投射在现实中的映像。不过回来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老徐看出来不一样,是真的不一样。
宋言和李荧是截然不同的人,除去都偏少年感的长相,宋言像是生出紫烟的暖玉,而李荧则是冰川里的寒冰。宋言爱笑,笑起来舒服的像是春风,李荧的笑是可遇不可求。
后来两个人生气,高乐在人屁股后追了一个来月,忝着张老脸也不嫌丢人。从那时候老徐就知道,这俩人有戏。更别说李医生疼人,每次聚会都按着高乐的酒杯让他别喝。老徐嘴上臊他,心里头是替他高兴,遇见个知你冷暖的人太难了,得懂得好好珍惜。
大家都希望高乐好,所以好像约定好了似的,都默默按下高乐的前任宋言。提也不提,好像压根没有过这个人。
高乐的伤疤还不容易结痂,今天却被撕开,血糊糊的一片皮肤带着新肉,老徐看着都疼。
“我操,你等着。”老徐烟也不吸了,掏出来手机,开始翻电话本。“我他妈得告诉我所有干餐饮的朋友,让他妈知道老赵这个人是个什么渣人品,跟他有声音来往的都趁早擦亮了眼睛,不然指不定哪天在背后捅你一刀。”
老徐骂骂咧咧,他本来脾气就暴躁,遇上这种事情更是收不住脾气。后来他骂的什么高乐不知,可能是没听见,也可能是听见了没往心里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是刚才的失魂落魄的李荧,他的眼神那么悲伤,好像空洞的没有低。
高乐以前不是没想过把宋言的事情告诉他,可是李医生没什么安全感,两个人还不容易在一起,高乐总觉得还不是时候。
李医生还没承认跟我的关系,还不是时候。
李医生还没搬过来住,还不是时候。
李医生还没……
现在高乐回过头来想了想,他好像下意识的,以保护李荧为借口,故意按下了自己的这段经历。他实在害怕李荧会因此从他身边逃开,他真的不想,也没有力气再承受一次离别之苦。
可是现在这个事实竟然假借他人之口,以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一种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他不仅没能保护好李荧,反而是他,给了李荧最干脆彻底的一击。
他的犹豫和踟蹰不仅伤害了李荧,也深深刺痛了自己。
“老徐。”高乐忽然惊慌失措的去看老徐,牙齿咯咯打颤。“你跟陈二说,我先回去了,你们都先别走,帮他一起照顾着场子。”
老徐点头,又实在不放心这个状态下的高乐,又问他,“你这样能行吗?”
高乐嘴角挤出来一个疲惫的微笑,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看起来精疲力尽。“不行也得行啊。”高乐的笑容逐渐转为苦涩。
李荧没有回高乐家,反正自己租的房子还没有过期,干脆开着车一股脑往出租屋里去。一路上李荧车开的飞快,可是又总感觉被什么东西牵扯着,撕拉着,让他不断的想回过头。
走出来没多远手机就响了,看见来电显示是高乐,他连接都没接,直接把手机扔到副驾驶位置上。
遇见这种事情,最该伤心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两个人这段日子可以用朝夕相处这个词来形容,早上一起起床,晚上搂在一起睡觉,他明明他五数字机会告诉自己,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他封闭起自己这段经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嘻嘻哈哈,情话骚话张嘴就来。
却原来心底里埋着一个提都不能提的名字。
李荧想起来刚才高乐的反应就止不住的颤栗,他几乎是瞬间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惊慌失措的想要逃跑。
怎么能不伤心。
李荧几乎把自己的内心剖开,撕扯出里面血肉模糊的内容给高乐看。他告诉他自己的童年经历,自己的恐怖记忆,就连从来没有告诉别人的大学前任都事无巨细的和盘托出。
换来的是什么呢?
是一个替身?
李荧觉得这整个事情荒唐的可笑,像是一出荒诞至极的黑色喜剧,自己是台上被人愚弄的伶人,摆动四肢做出可笑的动作,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好像自从和高乐在一起后他几乎没有失眠和做噩梦,安眠药和安定片形容虚设,在药柜里躺着逐渐过期。
元旦跨年的时候高乐的声音还在耳边,他说前尘往事皆不问,来日方长,我一直都在。原以为是一句烫人心窝的誓言,现在想来,是心怀秘密却不不敢脱口而出的人,对自己的行为的合理化。
心理学上认为,当人们认知不协调,认知冲突会引起情绪上的不适和不愉快的情绪,为了使自己消除这种情绪,使自己的认知协调,人们会给自己带上一张虚假的面具,言不由衷的使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他不敢开口提过往,于是告诉李荧,前尘往事皆不问。
仿佛不问,即是不存在。
多么有趣的诡辩命题。
回到家里,半个月前从这里搬到高乐家就在没回来过,仅仅半个月时间而已,推开门竟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怅惘感。
这个小区虽然老化,但是采暖措施还不错,李荧至少不用一个人面对冰凉生硬的房间。
半个月没打扫,桌子上和沙发上落下一层薄薄的灰尘,李荧也没心思打扫,干脆开了热水器,准备先去冲一个澡。
这个澡冲的极其潦草,他的心里太乱,乱到什么事都做不好,洗头的时候揉了半天没有沫,才发现用的是护发素。发现这一点后也没有力气再换,就这样把护发素的泡沫冲掉,连沐浴露都没打,简单擦了擦身子,从浴室里走出来。
吹完头发浑身热起来,李荧穿着自己仅剩的一套睡衣,坐进沙发里,打开了电视机。
屋里面□□静,安静到可以听见自己心烦意乱的心跳声,他想要听到点噪音,可以把自己隐藏在噪音之中。
手机屏幕不断明明灭灭,是高乐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消息,没有断头似的,无穷无尽。
李荧很想哭。
慢慢的,李荧的电话屏幕暗了下去,彻底不亮了。一同暗下去的,还有自己这颗备受摧残的心。
李荧窝在沙发里,自己蜷缩成一团,电视上放着无脑的综艺片,嘉宾和主持人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好笑的笑话捧腹,自己清清冷冷的缩在沙发一角,好像这热闹从来都是别人的。
如果今天晚上就这么睡过去的话,估计是要做噩梦。梦里会有长发飞扬的红唇女人,她会冲自己桀桀的笑。
她会说,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没有人会爱你。
只有妈妈。
妈妈爱你呀。
李荧蜷缩的更紧,用手掌盖住眼睛。他浑身颤抖,呼吸变得不怎么顺畅。
没事的。
他安慰自己。
没关系。
或许今天晚上根本睡不着,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天亮。
天亮之后会怎么样呢?
李荧眼角挂着一滴眼泪。
天亮的话……
他抽了抽鼻子,鼻翼微动。
天亮以后的事情等天亮以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