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荧点头,也冲他笑笑。
“他这是喝大了吗?”李荧问他。看老徐的样子不像喝大了,但是唱歌的时候一边扭一边唱,看着也不太正常。
“没有。”李荧把他酒杯按下来之后他真的在没有喝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温水,端起来喝了一口。老徐还在唱,唱的太尽兴,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额头上也隐隐约约浮现青筋。
“他要是真喝醉,唱的不是这首歌。”高乐轻笑,似乎话里有话。
坐了一会儿高乐想上厕所,拍了拍李荧的肩膀说你坐一会儿,我去上厕所,马上回来。李荧看着他点头,又转过脸看老徐唱歌。
老徐真是麦霸,一连唱了三首,都没有停下来喝口水。
这会儿他又开始唱蓝莲花。
眼睛半眯着,一只手指着天花板,如同指向浩瀚无垠的天空。
李荧开始觉得,老徐的内心也许不像他的外表。
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每个人的潜意识如同隐藏在海平面之下的巨大冰川,潜意识比人的表层意识要庞大的多。
为了保持人心理的正常运转,维护个体安全,人的大脑有一套自我防御机制。
自我防御机制是一套人用来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可以通过避免引起严重的痛苦和焦虑,以此来让自己适应现实。
举例来说就是,一个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倒,站起来之后立马揪住旁边弱小孩子的衣领质问对方为什么要绊倒自己。其实这个摔倒的孩子也知道自己并非是被绊倒,但是他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其他人嘲笑的对象,他的自我防御机制先发制人,渴望用这种攻击行为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害怕被嘲笑的痛苦。
在李荧看来,老徐的种种让别人不理解的,有些疯癫的行为,就是他的自我防御机制在保护他脆弱的内心。
他细长的手指握着水杯,目光落在屏幕前的老徐身上,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故事。
老徐唱完蓝莲花坐下来,气喘吁吁。刚才唱歌太投入了,浪费了不少体力。他赶紧又塞了几口羊肉,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本来一直闷声喝酒的于磊拿着酒杯走过来,坐在高乐的位置上,和李荧挨着。
“李医生。”于磊举着自己的酒杯。
李荧踌躇,他点点自己的杯子。“我的里面是水。”
“没事儿。”于磊没有放下自己手里的酒杯,还是举在李荧面前。“就意思意思,没那么多形式。”他笑起来给人很踏实可靠的感觉。
李荧无奈,只好举起来自己装着白水的杯子,和于磊碰了一下,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于磊把自己的酒一饮而尽,李荧喝了一口算是个意思。
“李医生。”于磊抽了抽鼻子,他看着酒量好像没有老徐那么大,这会儿脸颊是红的,但是说话舌头还很灵活,没有结结巴巴或者大舌头的迹象。
所以李荧认为他是清醒的。
“我不知道你和高乐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高乐那逼也不告诉我们,自己偷偷摸摸就去搞对象了。”于磊轻笑。“我就是想告诉你,高乐这人其实挺好的,你别看他有时候特别不靠谱,说话跟老徐一样满嘴跑火车,但他真的是个特靠谱的人。”
于磊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一只胳膊肘压着桌子,身子稍微倚靠桌子。
“这么多年。”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于磊开了口,话到嘴边又停顿,在开口没有把话说出来,先哼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这么多年高乐过得挺难的,现在看他能找到李医生,说实话。”于磊抬头,眼睛里是真诚袒露的光芒。“我挺高兴的。”
“真的,我挺高兴的。”
不知道为什么,于磊眼眶有点红。“你要是对他有点意思,你俩好好的,别辜负了他。”
于磊右手伸出来一个巴掌,从眉骨往额头抹了一遍,又左右揉着额头。“我可能是喝多了。”
呓语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可能是喝多了。”
老徐唱歌唱的渴了,拉着陈二跟他又喝了好几轮。陈二跟他探讨今天羊肉肉质的问题,他竖着大拇指说真是好羊,绝世好羊。
好吃!
陈二得到肯定后笑的鱼尾纹越来越明显。
老徐端着酒杯来找李荧喝酒,眼睛里灼灼似贼的目光一直没有消退,看着李荧跟狐狸盯着嫩肉似的。
“李医生真的不喝一杯吗?” 老徐坐在李荧的左边。
“老徐你别上脸啊,都说了李医生一会儿要开车送高乐回去。” 于磊在另一边制止他。
“乐逼有什么好送的啊,李医生你跟我喝一杯,我送你回去。”
“得了啊老徐,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老徐哼了一声。“喝车不开酒,我知道。”
说完又拉着椅子往李荧身边靠。
身后的门开了,高乐走进来。一进来就看到如狼似虎的老徐坐在李荧左边,红着脸的于磊坐在李荧右边,他人还没踏进来,声音先闯进屋子。
“干嘛呢这是。” 高乐走进来,随手把包厢门给关上。“这是两面夹击,要把李医生吃了?”
于磊站起来给高乐让座,自己拿着酒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徐你别扭了啊,再扭我把你腿打折。”
老徐撇撇嘴。“我就是想和李医生喝杯酒。”
“喝个屁的酒,赶紧滚。” 他瞪着啦老徐。
老徐端着酒杯站起来,依依不舍的看着李荧。
“李医生我就跟你说了吧,高乐这人特没劲,跟他你绝对吃亏。” 说着拍拍胸脯,一副选哥保准你满意的表情。
“滚!” 高乐大吼一声。
老徐翻着白眼走了,既然没人陪他喝酒就自己喝,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没走到自己座位上就一口闷。
看着老徐走了,高乐这才坐下,坐下后不太放心,害怕老徐和于磊说了什么让李荧不高兴的话,于是小心翼翼的看着李荧的脸色问他。
“没事吧李医生,老徐喝多了就那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李荧摇头,双腿叠在一起,两只手虚握着发放在大腿上,这是个舒服的坐姿。
“没事,没说什么。”他抬着眼皮看了看于磊,对方还是扶着额头,视线落下面前的酒杯里。比起老徐,他更在意于磊的话。
酒过三巡又三巡,铜炉里的火锅早就不烧了,凝固的红油飘在最上层,底下有还没吃完的剩菜。
一桌子杯盘狼藉。
没吃完的菜,洒出来的酒,用过的纸巾,喝空的酒瓶。
刚才高乐说老徐没喝醉,他喝醉了唱的不是这首歌。李荧刚开始没听明白,后来看着老徐站都站不稳,还是要拿着话筒去唱歌的时候,李荧才明白一双看似无所谓眼睛下,埋藏着怎么样的悲伤。
“给我点歌,我他妈都看不清歌词了。”老徐跟陈二坐的最近,推着他去帮他点歌。
“快去,快去帮我点歌,我要唱歌。”
陈二被推的没办法,只好把手里的水杯放下去,喝了太多的酒,这会儿只想喝点温水。
老徐没有说他要唱什么歌,但是陈二轻车熟路的走到点歌台,敲了几下,帮他搜出来一首刘若英的后来。
苦情人士必备的苦情歌。
前奏响起来,老徐安静了。他不再大喊大闹,也不讲黄段子和荤笑话,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脸对着屏幕。
安静的老徐眼眶是红的,是湿润的。
“老子没有前任,遇见的每个人都是初恋。” 老徐笑着。“这是我的人生座右铭,我死了要写在我的墓碑上。”
其他几个人都端着酒杯,也没人哄他,默默听着,默默喝酒或者喝水。
只有李荧一直抬头看着老徐,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巨大悲伤。
老徐唱的动情,和刚才唱蓝莲花的豪情和潇洒不一样,唱后来的老徐是苦情的,就像长过头的莲心,咬一口,苦味在唇舌立马蔓延。
心里很苦。
他眼睛闪烁着似是而非的光,也许是屏幕上的光,也许是他眼睛里的泪光。
李荧看的认真。
老徐唱的动情。
一曲终了,有一颗眼泪从老徐眼角悄悄滑落。他没有擦,而是放下了话筒,对着满桌子的狼藉说话,好像歪歪扭扭的空酒瓶是他忠实的听众。
“都说初恋是心里一道好不了的疤,去他妈的疤,那是忘不了初恋吗?那他妈忘不了的是自己!忘不了那个时候年少轻狂,空有一腔自尊,却两手空空身无长物的自己!” 老徐眼睛越来越红,他说话是时候脖子上的筋爆着,泪水不断从眼睛里滑落。
“不可一世又不堪一击!”
“可怜!可悲!可叹!” 老徐说着话给自己倒酒,一边流眼泪一边喝,其余几个人很有默契的一语不发,整个包厢只有老徐的声音。
那么沧桑又那么委屈的声音。
于磊最先放下杯子,他把老徐的杯子夺下来,放到桌子上。
“老徐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去他妈的大奔,老子明天就去提一辆大G,靠,高乐。” 老徐眼睛红着,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眼泪的冲刷,他一拍桌子,把头扭向高乐。“你他妈不是想买大G吗,老子买,买来给你先开。”
高乐端着一杯温水,抬头看了看老徐,笑了。“那感情好。”
老徐舌头都大了,还是笑,于磊去拉他,他挣扎着往高乐身边挤。挤到高乐身边,他板着高乐的肩膀,趴在他耳边跟他说话。“我看李医生人就挺好,你啊,该往前走就走,别他妈老叽叽歪歪回头看,爷们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