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向北不停道歉,告诉他冬寻是多么的可怜,冬天了,别的小朋友都可以在家里暖和,可冬寻只能站在路边,脚上穿着一双破烂的棉鞋,棉裤也破了好几个洞。
向北上下打量了冬寻,冷漠地叫了声哥哥。
冬寻当时心里既高兴又忐忑,他有点害羞地喊了向北一声弟弟。
后来他才慢慢体会到,向北那不过是在安慰他伤心哭泣的母亲。一个善良的女人,看到路边有一个和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小乞丐,心软了把他领回家,又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自己,被遗弃偏偏出现在了向蕊的视线里,偏偏回到这个简单的家庭试图分享向北的爱。
还偏偏地,爱上了那个砸钢琴的孩子。
但是自那以后,向北再也不弹琴了,无论向蕊和外公外婆怎么哄,他再也不碰那架钢琴。向北天天闹脾气,趁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又用凳子砸坏了钢琴的一脚,向蕊没有办法,让人来把钢琴搬走的时候,冬寻鼓起勇气拦住了她。
他想,妈妈希望向北学会弹钢琴,现在向北不想弹了,可妈妈还是希望家里有个孩子会弹钢琴的。
他微笑着,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乖巧懂事,跟向蕊说:“妈妈,我想学钢琴。”
于是他从八岁学到了十六岁,直到快高考实在是没时间练琴,那架伤痕累累的钢琴才被“名正言顺”的从家里除名。
两年后从家里离开,他就再也没有碰过钢琴。
冬寻指着那块区域,又问了一次。
客户专员皱眉道;“那里离您上班的地方太远了,非常不方便,您确定吗?”
“我可以换工作。”冬寻笑说。
“好吧,有倒是有,而且还便宜,您...真的决定为了搬个家就换一份工作?”专员有点愁,从来都是为了工作搬家的,为了搬家换工作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冬寻对他说:“嗯,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两居室,采光好一点,贵一点不要紧。”再贵也不会比现在住的地方贵。他想
“那我这几天问问那边分店有没有房源,有消息了立刻通知您。”
留了电话,冬寻就回家了。
路过一个琴行的时候,冬寻听到钢琴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到落地窗里自己的样子,穿着白色的卫衣,泛白的牛仔裤卷起来搭在脚踝上面,脚上是前几天才买的板鞋。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26岁的人,去上一个工地应聘的时候,老板拿着他的身份证仔细看了看,反复问了好几遍他是不是真的26了。
他笑着开了个玩笑:老板,你不能因为我长得帅就不相信我今年真的26了吧?
老板也呵呵的笑,拍拍他的肩说:确实挺帅的小伙儿,好好干,哈哈哈哈。
他以前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都是卖保险磨出来的,年长的客户看他眉目俊秀总想给他介绍对象,一来二去嘴皮子就磨出来了。
冬寻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就停在了原地。
向北又来了,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痞痞的笑。
第三章 生离
冬寻转身就走,低着头走得极快,一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行人,他撞得肩膀疼,估计那人也够呛。
他连连道歉,被撞到的女学生揉着额头抬头与他对视,到嘴边的重话咽了回去,匆匆说了句没事,然后脸红红的走了。
这么一耽误,向北抓住了他的手腕。
“跑什么跑?”
冬寻的手被他抓着,路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神。
“松手。”冬寻挣脱他,依然是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甩不掉向北,任由他跟着自己到了家门口。
而后冬寻转身恳求向北:“向北,你要我说什么你才不来找我?”
“说什么?你觉得呢?”
向北的手撑在墙壁上冬寻的耳边。
“我为我八年前的不辞而别道歉,你别再来找我了。”冬寻拿了钥匙准备开门,背对着向北,“妈那儿就说找不到吧,要不你就说我死了。”
向北在他身后冷冷地笑。
他说:“你以为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就是想听你这句道歉?”
停下开门的动作,冬寻转身靠在门上问他:“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你都说?”向北一副得逞的样子,冬寻不想再啰嗦,再转身拧开门准备进屋。
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门开了一个缝,余光看到他弯起的嘴角。
“我说,说完你就再也别来了。”
向北笑得愈发得意,他手里把玩着打火机,走道里是突兀的嗒嗒声。
他拿了根烟点上,吸了一口,倾身过去顺着冬寻的耳后朝前吐气。冬寻措手不及吸了一大口二手烟进去,呛了两下,听见他在身后说:
“你说你恨死我了,巴不得我去死,我八年前就该进了监狱,这样就不会害你没能上成学,现在落到这个地步。”
冬寻僵在原地,他连回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推开一道缝的门又被他拉回来关上。
他没说话,向北又说了更过分的话催促他:“你说你恨我妈把你捡回来,恨我让你活成了这么糟糕的样子。”
冬寻的手已经垂在身侧握成拳头,向北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刺穿他心脏利刃。
六岁的向北只是砸了一架钢琴,十六岁向北却差点搞砸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冬寻赶到的时候看到醉醺醺的向北倒在酒吧的后巷,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盖起来,让周围的同学把他带离了现场。
向北的旁边还躺着一个被他用啤酒瓶砸了个头破血流的混混。
混混不是普通的混混,是个小有名气的企业家的私生子,他的朋友们报了警,后来企业家怕事情败露,和向蕊一起去疏通了关系,向蕊重金把冬寻保释出来。
她带着冬寻回到家里,“醉了”几天的向北醒了,刚说了个对不起,向蕊就抄起扫帚狠狠地打在向北的身上。
最重的一棒被冬寻用手臂挡了下来,咬着牙忍痛说了句:妈,别打了,弟弟不懂事。
向蕊抱着冬寻哭到后半夜。半个月后她拿了一份和中介机构签的合同,说要送冬寻去留学。冬寻拒绝了,然后在一个星辰满布的夜晚,带着几件常穿的衣服悄悄离开了家。
第二天向北放学回来,在厨房找到向蕊,看她盯着一锅汤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向北问她,冬寻去哪儿了。
她双眼无神地说了句:冬寻找不到了。
然后向北断断续续地找了冬寻八年,向蕊眼泪都流干了,对不起也说了八年,冬寻始终都没消息。
冬寻终于转过身,难得的直视向北的眼睛。
“向北,我恨你,我巴不得你去死,八年前你就该去坐牢。”他一边说,面前向北的样子就越模糊,可是他仍旧没有停。
“我恨你妈把我捡回去,我恨你让我活成了这么糟糕的样子,可以了吗,向北,这样够了吗?”
滚烫的泪滴在手背上,冬寻才惊觉自己哭了。
向北一把抱住他,抱在怀里安慰,轻拍他的背,亲吻他耳后的肌肤。
“别说了!...别说了冬寻!”
冬寻推开他,转身开门进了屋,把向北关在门外。他靠在门上身体不受控的往下滑,直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向北抖落的烟灰落在自己的鞋面上,他低头看了一眼,离开了冬寻家。
接连几天冬寻都待在家里,他已经辞职了,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
他点了一份面,银行卡余额短信发进手机,他看了眼2开头的六位数,把手机扔到沙发一角。是还算体面的余额,他想,起码这个月剩下的七天,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干。
这么多年他除了前两年过得惨一点,后来其实还算过得去,就是学历问题,找工作常碰壁,好在遇到了些不错工作和老板,除开日常开销,自己攒了也得有三十多万了。
去年生了一场重病,做了个胆囊切除手术,没有医保,他自费花了好几万块。
在家里的每一天,他都在祈祷向北不要再跑过来。城西的房子还没找好,如果向北再来两次,他怕自己真的会跟他回家。
八年了,他其实一直坚持得很辛苦。
并不是坚持喜欢向北,而是他每天都告诉自己,少爱向北一点,活得就要有尊严一点。
点外卖的时候他忘记备注少辣,一份面吃完了就开始胃痛。休息了半小时赶紧去冲了一杯胃泰,喝完甜得发腻的冲剂后,他躺在沙发上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得了胃病的。
好像就是去年,自己一个人进了医院,痛得脸色惨白。
急症马上安排给他做了检查,然后送到了住院部,护士问他家属怎么联系,他摇了摇头。住进病房里,医生要下医嘱和手术通知,又问了一次他的家属在哪里。
他终于说,我没有家属。
医生问他多大,他又说,25了医生,可以自己签字,我真的没有家属。
手术做完麻药没过,他困得不行,术前他拜托护士帮他找的护工尽职尽责的一直叫他。他神情恍惚,眼前全是八岁到十八岁在那个家里的画面。